定西侯娶她回來是當填房,又不是請她當賺錢的大管事!
陸念冷著眼看她。她拍紙拍得利索又急切,但她內心極其平靜。
岑氏的說辭,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那來說說這些田地,”陸念這回直接把紙拍到了岑氏的梳妝臺上,“我母親陪嫁的田,早年為何賣了?”
岑氏不疾不徐拿起來,認真看了、又一副絞盡腦汁回想模樣,半晌才恍然大悟道:“這些地太散了,雖是上等田,邊上卻有許多人家的中等、下等田,混在一起,平日很難打理。
正好有人問價,我就做主陸陸續續賣了。
賣了的銀錢,我又另買了些上等田,都在你母親別的田產的邊上,擴大些,或是連起來,邊上置莊子,莊頭看管打理都方便。
你既然查過賬目,肯定也看到了,有買田的賬。”
陸念道:“是,賤賣高買。”
“道理我已經與你解釋了,”岑氏說,“你這般能耐,且去把底下莊頭都叫來,讓他們給你說說是不是置在一處更好?”
“積少成多,”陸念才不管岑氏說什么,只管照著自己的思緒來,她又開始了拍紙,“這些,早年是上上、上中的,最后成了上下或者中上,賣時跌了價。
這些,買來是上上,后來成了降等、甚至還有降到中下的。
這張上的,起初臨近荒地,你前一年平價賣了,后一年荒地開墾了,連帶著漲了;還有這些,本來普通,轉手兩三年,朝廷下令疏通河道、官府出錢興修水車的,漲了!
鋪子不賺錢推給不通生意,田地變化了是不是要推給運氣?
你是誰?你是岑太保的侄女!哪里開墾、哪里挖河,你真能一并推給‘不知道’?”
岑氏眸子一緊。
陸念查得竟然比她以為得多得多!
不過,她敢做,當然也不會怕查。
“你要這般質疑我,”岑氏深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又是寒心又是委屈,“你自去查,那些田地可是與我岑家有關?”
陸念鳳眼一揚,反問道:“為什么要和岑家有關?倒手生意豈不是更好賺?早早先賣給經手的,等地價起來了再賣出去,經手的是你自己人,害怕他拿了銀錢跑?
說來也不止田產,喏,這張!
京中宵禁,只長樂坊于十年前開了夜市,鋪子售價、租金翻了又翻,我母親從前在那兒有十家鋪面,現在呢?瞧瞧,位于長樂坊的就剩一家邊角上的了!
要開夜市的事,岑太保難道不知道?”
“我看你不是對賬,”岑氏沉下肩,語氣里全是不滿,“你這是胡亂翻賬!你覺得虧本了的買賣,全是我有意為之!”
陸念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理岑氏的挑釁:“繼續看看這些,賣鋪子、買鋪子,好像賬面都對得上,細算下來,你買的這兩間鋪子,北大街三胡同,你知道弟妹娘家給她在京中置產時,買倒手是什么價嗎?
別說不是同一年,弟妹買的時候,前頭幾年的價都打聽了,甚至后幾年有鄰居賣出去的價也都有數,你這兩間,比前比后都貴了四成!
積少成多之后,還有以小見大。
你要不要我再辛勞辛勞,把定西侯府的產業也盤一盤?”
岑氏把持中饋太久了。
真算起來,其實都是糊涂賬。
桑氏接手也就兩年,且尋常來說,兒媳婦接賬,除非婆媳關系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否則沒人去翻之前的買賣是否合理。
也就是陸念,奔著的就是你死我活。
沒有讓岑氏“解釋”,陸念替她說了:“不懂生意、運氣差,再來一條,識人不清叫中人哄了價,你說你到底能干什么?”
岑氏氣極反笑,當然氣是假氣,笑是真笑,有恃無恐:“在我伯父出仕之前,岑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人家,即便在我出嫁那年,岑家也就是京里普通的官宦人家。
我學過一些管家本領,但確實不夠精通,尤其是面對定西侯府這樣的大家業,我的確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三十年里,如你說的,吃過虧、踩過坑,但總歸沒有功勞也有一份苦勞!
能耐不夠,現如今全交給阿駿媳婦了,我省心、你也放心。”
陸念也笑了,手扶著桌上的木箱子,問:“西街口那家酒肆,我當初特特留給阿駿的,地段好,生意興隆。
在你手上沒有減利,但自從交給弟妹后,這是她管著的那批陪嫁鋪子里、出現下滑的三家之一,且是最嚴重的一家。
你說為什么?”
“你該去問……”
陸念直接打斷了她:“這兩年里,西街上有三家原本做別的生意的鋪面突然轉了營生、也做酒肆營生了。
價格偏低,招呼賣力,逼得原本其他幾家也不得不降價,阿駿那鋪子不降,買賣難做,跟著降,利潤變少。
而原來供貨的獵戶等等卻漲價了,因為新的三家收貨給錢更多。
一來一去,再折騰一兩年,那酒肆怕是要賠。
你知道那三家背后的東家是誰嗎?
同樣下滑的另兩家鋪子,出了什么樣的問題,要我告訴你嗎?”
岑氏嗤笑一聲,反問:“你是說,我在暗處指手畫腳,拉攏了一些鋪子,自己貼錢、虧本去壞阿駿的生意?我圖什么?”
“圖鋪子呀!”陸念一點沒有被問住,反而答得歡喜極了,“那三家的地段再好不過了,哪怕是你當年再眼紅、也不敢把這三處轉賣,因為一眼可見的不合理。
不減利,已然是吃下了多余的盈利,但你交接得太突然了,一場急病拖久了,實在拖不住弟妹,只能咬牙切齒、心有不甘地把中饋交出去,這三家鋪子也沒有弄妥當。
想來想去,只能用這下作法子,暫且貼些銀錢,過幾年酒肆開不住了,再找個中人來買,掌柜的從前敢給你做成不減利,難道以后就不會好言好語勸弟妹轉手?
哪怕是不成功,光你這近三十年在陸家賺的,虧出去也就九牛一毛!”
“說夠了沒有?”岑氏徹底拉下了臉,訓斥道,“編故事一套一套的,全是渾話!這些話,你與阿駿夫婦兩人,與你父親,你自去說!你且看看能不能說得通!”
一路拍桌子拍到現在,陸念這才在岑氏身上看到了“戒備”。
岑氏怒了,陸念反倒越發愉快了,她把一張張紙都收回來,拍回木箱子里,又把蓋子合上:“從小到大,我和父親、阿駿說什么話是能說得通的?”
“那是你就不占理!”岑氏一字一字道。
“所以呢?”陸念拿起桌上茶盤里倒扣著的茶盞,手指輕輕摩挲,“這么多的銀錢究竟去哪里了?總不至于是叫你拿去補貼娘家了吧?”
岑氏偏過頭去,憤憤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等侯爺回府,我定要與他說說這事,你今日實在太過分了!”
啪——
茶盞跌落,碎片四濺。
岑氏一時愣怔,去看陸念,只見陸念臉上笑容肆意,眼神張揚,那茶盞分明是她故意往地上摔的。
“過分嗎?”陸念再拿起一只來,又是啪的一聲,“這才叫過分,而我還能更過分!”
這一次,整個茶盤被直接掀到了地上。
李嬤嬤被嚇得驚叫:“做什么?這是做什么!來人吶!快來人!姑夫人瘋了!”
回答她的是飛過來的一只花瓶,擦著她的胳膊過去,落在身后,哐當一聲。
岑氏重重拍了下梳妝臺面,怒聲與阿薇道:“你帶著她滾出去,要瘋回春暉園瘋去!別在我這兒鬧!”
阿薇眨了眨眼睛,半步不動。
今兒過來,拍桌子歸拍桌子,砸東西歸砸東西,兩樣都要,兩樣都不能少。
拍桌子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砸東西。
為什么只給岑氏半刻鐘更衣梳頭?
自然是為了大搖大擺到寢間來拍桌子,再從寢間開始砸起嘍。
當然,硬闖也不是不行。
可誰讓陸念興致勃勃,想講究講究“先禮后兵”呢。
阿薇和聞嬤嬤一致贊同,得讓陸念鬧個舒心高興才好,旁的都能應對。
以前的陸念: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現在的陸念:手法奇怪,目的明確。
陸念:路子可以野,但要講究儀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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