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振禮面色不改,倒茶及時,神色上看不出一點不情愿與厭煩,誰也不知道他在心里罵的是“頭發長、見識短”、“難怪伯父早年有幾位妾室”、“娶妻娶賢、伯娘除了出身、一無是處”、“如今是連出身的娘家也無了”。這兩人一個自顧自倒苦水,一個左耳進、右耳出,倒也兩廂合宜。
等時辰到了,出了廂房,再見到陸念和阿薇時,安國公夫人又是親親熱熱。
“薇丫頭的手藝,我是越嘗越喜歡,剛才那盒素點心真不錯,不知不覺間我就吃了個七七八八,都沒有管住嘴哩。”
阿薇笑盈盈的:“您喜歡就好。”
“振禮,你還不曾吃過薇丫頭做的熱菜吧?那也是一絕,”安國公夫人很有興致,招呼道,“先不回府了,我們去廣客來,你一定得嘗嘗。”
章振禮見她熱情得過分,與不久前在廂房里嫌東罵西的樣子渾然不同,又是鄙夷又是好笑。
只是情緒藏得深,沒有露出來,他勸道:“伯娘,還是莫要影響人家酒肆做生意。”
陸念把他說話的神態看在眼中,暗暗點評為“裝腔作勢”。
“章大人這話說的,”陸念勾著唇哼笑了聲,“國公夫人到廣客來,難道就不是客人了?我還沒想著做東請客,章大人就認定了國公夫人用膳不付賬?”
說完,她也不管章振禮是個什么臉色反應,直接沖安國公夫人道:“您說說,您是那下館子吃白食的人嗎?”
安國公夫人一口氣險些哽著。
“這話說的,”忍過了那一下,她只好哈哈笑了笑,“哪有不付賬的事兒?”
“是哩,長公主也好,郡王爺也罷,進了廣客來的門吃喝都要付賬,”陸念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規矩,您來捧場、我高興得很,下回您要是愿意屈尊來我那宅子,我叫阿薇單獨給您置辦一桌。”
安國公夫人應了幾句。
這錢原本就打算,她還不至于扣到省一頓飯錢,但幾句話說下來,錢得都不得勁!
好在,菜還是好吃的。
坐在雅間里,安國公夫人憤憤地想。
陸念作為東家,只與他們敬了杯酒就離席了。
章振禮陪伯母吃飯,沒有吃酒的興致,酒壺也就撤了。
席間聽見雅間外頭人聲熱鬧,想來這酒肆生意不差。
“余家丫頭親自下廚?”他問。
“那她可操持不過來這一大間鋪子,”安國公夫人道,“我前回問過,灶上有廚子廚娘,那丫頭高興了就動了手,一般都是給陸念做吃食,還有郡王爺過來,她會動手做,籠絡起人心來一套一套的。
我們這一桌說是她燒的,但好像也就炒了兩個菜。”
章振禮喝了一口湯。
湯燉足了火候,定然是清早就煨在火上了,自不會是余如薇準備的。
而能做得幾個熱炒,廚藝也不算是吹噓。
至于伯父交代的,要弄清楚這母女倆是不是有備而來……
她們對伯母還算客氣周到,但陸念對他防備得很,別說主動攀談,甚至可以說沒把他放在眼里,想怎么得罪就怎么得罪。
若是為郡王辦事,想從他們安國公府挖出什么線索來,怎么看他都比伯母有用吧?
伯母內宅女眷,知道什么朝廷大事!
怪得很!
菜用了七七八八,兩人卻都沒有著急走的意思。
等陸念和阿薇過來打招呼,說她們要回去了的時候,安國公夫人才“哎呦”了聲。
“我都沒注意到天都大黑了,”她笑著道,“你們兩人就這么回去?路黑不好走,讓振禮送吧。”
“又不遠,幾步路的事。”陸念婉拒著。
“就是不遠才不耽擱什么,”安國公夫人拍了拍章振禮的胳膊,“你先送她們,我去隔壁金鋪隨便看看,順便等你。”
章振禮已經漱了口,收拾了下,聞言起身向外走。
“國公夫人,白天也就罷了,夜里如此怕是不合適,”阿薇打斷道,“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但我母親寡居,還是不勞煩章大人了,您不如遣個嬤嬤送我們一程。”
話說到這份上,別說安國公夫人險些沒撐住客氣的笑容,連章振禮一時都皺了下眉頭。
陸念卻好似很滿意阿薇的機靈,母女兩人一道出去。
門關上了。
安國公夫人的臉霎時間拉了下來,咬著牙道:“她還知道不合適?她一左一右釣著郡王爺和那岑睦時,怎么就合適了?”
別人的地盤,講話還是得注意些。
章振禮勸她道:“先回府吧。”
安國公夫人不情不愿下樓。
章振禮扶她上車,扭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廣客來,一雙眼睛黑如墨,沉得很。
是了。
如果伯父想錯了,那兩母女壓根沒有想從伯母這兒挖出什么來,那她們再拿喬端架子,與他又有什么干系?
若是如伯父所料,那只要有所求,就必定會露出尾巴來。
他不急。
安國公府的馬車順著西街離開。
廣客來二樓臨街的一扇窗戶被輕輕關上,里頭的阿薇轉身同陸念道:“人走了。”
陸念把玩著手指,朝天翻了個白眼:“知道他們那叫什么嗎?”
阿薇知道,但她很捧場:“叫什么?”
“此地無銀三百兩!”陸念說完,咯咯笑了起來,“我們和安國公夫人才打幾次交道?半生不熟的,那章振禮就露面了。
越防備,越心虛,看來父親沒有猜錯,安國公府必定有牽扯!”
陸念話鋒一轉,又道:“你看看他們那樣子!
看不慣我們,還得假意往來,這也沒什么,辦大事的人要能屈能伸。
為了目的,該低頭時低個頭,不寒磣。
哪怕低過頭回去了再梗脖子呢?
他們偏不,就喜歡一邊低頭一邊梗著脖子趾高氣昂,也不怕歪著氣管!”
阿薇噗嗤笑了。
確實是陸念會說的話。
陸念就不會低頭,她想要達到什么目的,也都是仰頭挺胸地去辦。
吃虧必定會吃虧,但她不會改,也改不了這骨頭里的傲。
“明兒我拿只鴨子,給您看看歪氣管。”阿薇揶揄著。
“行啊,”陸念撫掌笑道,“看過后,你再做成‘鴨糊涂’,好久沒吃了,想起來就饞。”
阿薇笑了起來:“那是秋冬菜,這時節我可尋不到好的山藥、芋頭來,還是做鹵鴨吧,再鹵些豆干、豆皮,您當個零嘴。”
陸念想了想,點頭應了:“那說好了,等到天涼時,我們就吃鴨糊涂。”
有些人,別看她做什么,就看她說什么。
安國公夫人,一口一個唾沫釘,全是flag。
以后我們來數數,她一章里頭可以有幾個釘子。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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