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友這么說的時候,那口鹵井的主人,很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陳霜降好奇地探頭看了看,那是個新上任的鹽戶,陳霜降只知道姓陳人家都管叫他大力,也不知道是真名還是外號,因為他的力氣真的很大,兩只裝滿鹵水木桶,他連扁擔都不用,直接拎了就跑,一點都不費力。對大力陳霜降不怎么熟,基本沒見過幾次面,但是他爹,陳霜降還是有印象的,按著輩分還要叫二伯,是個很沉默少話的老人。
鹵井看完了,鹽戶們扯出木桶,紛紛從鹵井里面裝上水,再小心地倒進鹽田,等著太陽出來曬干水分。
陳霜降年紀小,挑不動水,幫不上什么忙,老實地坐在一邊看了一會,然后抱起小籮筐,對著陳世友喊了一聲:“爹,我去揀泥螺了。”
“別走太遠,仔細陷進去。”
其實在鹽田邊上的水溝里面,灌海水的時候,也會有泥螺釘螺跟著進來,但是因為近揀的人也多,漏下的并不多。所以陳霜降就抱著小籮筐翻過了海堤,跑到了灘涂上面。
現在是退潮的時候,灘涂露了出了黑黝黝的一大片,遠遠地就能看到有一只巨大鉗子的小螃蟹在上面爬來爬去,不時還有幾只烏溜溜的彈涂魚蹦噠幾下,陳霜降倒是很喜歡吃,但是那小東西靈活,很不好抓。
脫了鞋襪,挽了衣服,把小籮筐綁在腰上面,陳霜降小心地爬下了海堤,赤腳一踩到灘涂,忍不住就被冰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好一會才適應過來,這時候剛是夏初,天氣還沒有大熱,還是很有點冷的。
因為年紀還小,又怕弄臟衣服,陳霜降也不敢走太遠,這些灘涂看著結實干燥,其實只是被太陽曬干了表面,一個不小心就會陷去爬不出來了。
小心翼翼地灘涂上揀揀挖挖,等日上三竿的時候,陳霜降的小籮筐基本就裝滿了,仔細看一下,今天的運氣還挺不錯,連動作很靈活的灘涂魚都抓了四五條,光看著就讓陳霜降眉開眼笑了。
從灘涂里爬了出來,就著海水洗干凈手腳,小心地檢查了下,褲子上有點水漬泥漬搓不掉,幸好位置不大明顯,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大體還算好。
收拾妥當了,才拎著籮筐往鹽田里跑,陳世友已經干完早上的活,正站在田頭等她吃飯呢。
喜滋滋地把小籮筐舉給陳世友看,陳霜降還很得意地從里面掏出一小塊珊瑚,說:“這個給三姐,她最喜歡這些了,等回家用刷子刷一下,就雪白雪白的了。”
等到陳世友把那一包蒸糕拿出來,陳霜降的得意才突然消退,苦著臉說:“呀,忘記帶茶了,早上出來的急。”
南方人管白開水叫茶,倒不是陳霜降挑剔一定要就著茶水,只是為了節省點大米粉,蒸糕里面是摻了糠的,又粗又硬,刺著喉嚨,沒有水還真的很難以下咽。
看了看,陳世友拿了勺鹵水的勺子,就著邊上的水溝沖了沖,然后去鹵井頂上接雨水的桶子里面勺了點水出來,遞給陳霜降。
“臟的。”陳霜降皺了皺眉頭。
“洗過了。”陳世友說,看陳霜降還是一臉不妥協的樣子,只好放棄了勸說,自個喝上了。
陳霜降撕著蒸糕勉強咽了幾下,感覺喉嚨都冒火了,實在是咽不下去,只好勉為其難地蹭了過來,也不敢嫌臟了,就著勺子喝了一口,然后一張小臉都快皺成了一團,可憐兮兮地說了一句:“咸的。”
這一個勺子是木制的,又是長年累月地泡在鹵水里面,那種咸味已經是完全地滲透進木頭里面了,不是隨便在水溝里面漂幾下就能漂干凈的,被雨水一泡,那咸味立刻就出來了,連雨水都變成咸水了。
陳世友當然知道勺子里的水是咸的,只是他已經很習慣那股咸味了,一時間倒是沒有想起來,自家的小丫頭可不習慣,看一眼,立刻就被陳霜降那表情逗樂了,當場笑出聲來。氣的陳霜降狠狠瞪他一眼,轉過臉去,老鼠一樣捧著自己那塊蒸糕一點點一點點很小口地啃,死都不肯再喝一口水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這一頓午飯,陳霜降從鹵井棚子里面拖出了一個破舊的小籃子,把小籮筐里面的海鮮分成兩等分,本來打算連那幾條彈涂魚也一并分了,想想還是覺得舍不得,又全放回到了小籮筐里面,仔細地把蓋子蓋好,藏到了棚子下面。
這籃子不像陳霜降剛才帶的那個籮筐,沒有蓋子,所以陳霜降特地去海堤上拔了一些野草蓋在上面,省的大太陽的把海鮮給曬厭了,然后跟陳世友說了一聲,就拎著籃子往村子方向走去了。
陳世友還遠遠地沖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遲點村口等我,省的跑過來了。”
陳霜降走了二十多分鐘才到了村口,在最邊上獨門獨院的那戶人家邊上停了停,抹了一把汗,整了整衣服才走了上去。
院子門是半開著的,還沒等走進就能聽到參差的念書聲,陳霜降是來慣了的,悄悄地進門,穿過院子,盡量地想不引人注意地經過學堂。現在正是大中午的時候,太陽正大曬得人昏昏欲睡的,走神的學生并不多,陳霜降的腳步又輕,只是坐在窗邊的一個學生看到了她,抬頭對著陳霜降笑了笑,又一本正經地背起書來,其他人都沒有發現陳霜降進院子了。
走過院子,在西邊的房間敲了敲門,一個柔和的聲音應了一聲,開了門。開門的是個眉目很清秀的姑娘,不過十一二歲,是蘇先生的女兒蘇冪,據說還有個名字起得很像的弟弟蘇幕,只是陳霜降沒機會見面。坐在床邊做著針線,年紀稍微長一點的是說話細聲慢語的蘇師娘,見著陳霜降就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
“蘇師娘,蘇冪姐姐。”乖巧地叫了一下人,陳霜降把籃子拿了起來,說,“這是我今天早上剛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