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點遠,陳霜降特地起了個大早,緊走慢走地走回了家。
等近了,陳霜降反而是有些遲疑了,楊氏怨恨著她,該不會拿著掃把來趕她出門吧,不自覺就在家前面那一條小道上繞來繞去繞了半天。
忽然聽到樓上有點響動,應該是有人起來了,陳霜降呆呆了望了一會,走了幾步,把包裹放在門口,正準備轉身走的時候,門突然開了,陳采春驚喜地喊了一聲:“小妹!”
十月份的時候,陳采春還到何家來看過陳霜降,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陳采春卻像是換了一個人樣,瘦的不成樣子,原本還帶點圓潤的下巴瘦的削尖削尖的,連眼眶都凹了進去,更顯得一雙眼睛大的嚇人,而且還帶著紅,似乎是很用力地哭泣過一樣。
“三姐……”陳霜降一下子傻了,陳采春可以是高興的,可以是暴怒的,可以是神采飛揚精神奕奕永遠充滿斗志光芒四射的,絕對不是這樣懨懨跟被霜打敗了毫無生氣的。
覺察到陳霜降的眼光,陳采春也回頭看了看自個,苦笑了一下,拉著陳霜降說:“回來了,就趕緊進來,堵在門口做什么?”
正說著,聽到動靜的楊氏也下了樓,看到陳霜降停了停,冷冰冰地說:“回來就回來,還要人請你進來啊。”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陳世友也有點怒了,大氣地對著楊氏喝了一聲,又轉向跟陳霜降說,“去幫你姐燒個飯。”
陳采春早就拉了陳霜降的手,一聽陳世友開口,就趕緊拉著陳霜降進了廚房,把她安在灶臺前燒火取暖,自個麻利地抓米洗菜,一面慢慢閑話:“這回放幾天,能在家住幾天?”
“就一天,明天一早就回去,過年那邊忙的很。”陳霜降引了火,往灶里面加了一把柴,看著火旺旺地燒了起來,才抬眼到處看,廚房的墻很已經很舊了,抹的石灰都開始剝落都露出了石頭黃泥,紅漆的碗柜都快變成原色的了,灰舊的很。
又閑聊了一會,陳采春看陳霜降一直在到處看,也知道她在擔心,就笑說:“沒事,你上會就拿了月錢回來,大姐也托人帶了一些錢來,等過完年,天暖和了,爹也就能曬鹽,慢慢會好的。看現在還有白米吃的,餓不著……”
說了一會,陳采春的眼中已經隱隱泛了水光,借著炒菜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沒能忍下來,丟開鏟子捂著臉哭,對著陳霜降說:“我們真真是造了什么孽,還不如跟二姐一樣打小就被拐賣了干凈,大姐那么一個下場,你現在也是人家的丫鬟,現在又輪到我……為了那么一個兒子,既然要將我們全都害死不成,小妹,我恨啊……”
陳世友家二丫頭陳采秋,在六歲的時候被拐賣,那時候陳采春還小不記事,陳霜降更是還沒有打娘胎里出來,只在小時候聽人說起過,這么些來已經很少提到了。想想陳采女被楊氏賣成了小妾,陳霜降要不是因為有趙老太護著,也早被賣了,比起來還真的是陳采秋命好一些,至少那不是楊氏想著她被拐賣的,不在意的人傷害起來似乎也就沒有那么恨。
陳采春這么一哭,把陳霜降給嚇壞了,趕緊抱著她哄了半天,陳采春才斷斷續續地說,大表哥來求親,楊氏都收了他家的彩禮。
陳霜降被唬了一跳,不敢置信地說:“不會吧?娘怎么能……”
舅舅家的大表哥名叫楊柱都快二十歲的人了,生得又粗又胖很不好看,人又有點憨,不會想事,人家說他什么就是什么,脾氣上來,就是大巴掌扇過來,連舅舅都攔不住。這樣的小伙放在外面,好人家的姑娘看他不上眼,差點一點家的姑娘,舅舅家又是做生意開家小雜活,很有點錢,他們又不樂意,所以一直拖到快二十都還沒有成親。
因為是親戚,陳霜降以前也見過,但是有點怕那個壞脾氣的楊柱,只是遠遠的看了幾眼,陳采春稍微好一點,也只是敢叫一聲“大表哥”而已,一點多的話都沒有。從來沒有想到過,居然還會有這樣的事情,更沒有想到過的是,楊氏居然還樂滋滋地收了彩禮,這跟賣女兒的又有什么分別。
陳霜降氣得嘴唇都顫抖了,好半天的功夫,只會喃喃地說著一句:“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我們真的是她親生的不是揀來抱來的么?”
“再等兩年我大一點就要嫁了。”陳采春哭了一陣,反而好受了一點,拍了陳霜降幾下,照著水把自個的頭發給梳整齊了,這么十一歲的少女臉上卻沒有了天真靦腆,那消瘦的臉上帶著一種讓陳霜降覺得驚心的決絕神色。
“三姐……你真的要嫁?”
“嫁,當然要嫁。橫豎是要她賣掉的,還不如這次就應了,好歹大表哥總是見過的,舅舅還是疼我的,總比不知道賣到哪里給人做小妾的強。管她那兒子出息不出息,反正以后再跟我沒了相干,賣了我就當是還了她生養的恩,再不跟她相欠了!”
這話說得就有點狠了,要是被人聽見還不把陳采春當大逆不道的逆子給罵死,陳霜降趕緊去捂陳采春的嘴,這邊沒捂住,卻又聽到那邊在哭,轉頭一看,居然是陳書楠,看他那樣子似乎是全聽了過去。
陳家賣女還不是想要著培養陳書楠出息了,就算是再苦再累的日子里,陳書楠的新衣沒斷過,那么貴的課本紙墨也是從來沒有斷過的。陳采春跟他是雙生下來的,平日里感情也還算好,只是時常看著楊氏偏心偏愛的舉動,總難免會有點氣,慢慢地積累下來,大表哥的婚事又是重重一擊,氣的陳采春連陳書楠都連帶著恨上了。
一看他就甩下臉色來,冷冷地說:“看什么看,你先生教你偷偷摸摸地聽人私話么?以后你就算是出息了,那也是你姐妹的血肉養活你的,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