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玉立刻變了臉色。直覺地就往桌子底下鉆去,似乎是想把自個給好好地藏起來,陳霜降忍著笑,拉住何如玉的領子往外面揪,說:“這丫頭……方嬤嬤你帶著姑娘少爺去太爺那邊玩吧,不要讓她單獨處著。”
安頓好何如玉之后,陳霜降就帶了春紅小草到了偏院,就看到何夫人正坐在大堂之中大發脾氣,地上都已經摔了好幾個盤子,柳花跪在中央,低著頭請罪。
“好好的,這丫頭是怎么惹太太生氣了,要打要罵不就一句話,太太又何苦氣壞了自個身體呢?”陳霜降過去行了一禮,之后就不緊不慢地說,雖然不喜歡何夫人,只不過該盡的禮數陳霜降還是做全了。
何夫人皺著眉頭盯著她好一會,才伸手指著桌子上,冷聲問:“你給我們吃的都是些,這些粗糙東西,豬都不樂意吃吧?無錯不少字”
陳霜降抬眼看了看。白粥雞蛋饅頭小菜,跟她吃的并沒有不同,而且在鄉下時候,大部分時間何夫人也都是這么吃的,看來是因為昨天晚上被陳霜降刺了一句,今天特地來找碴了。盯著何夫人冷眼看了一會,陳霜降就回答說:“太太說笑了,因為我家老爺慣吃南方的早點,想著太太老爺也該都是愛吃這些的,這倒是媳婦疏忽了。春紅叫廚房去準備些蒜餅給太太送過來。”
“誰要吃那些蒜餅!”何夫人忿忿地叫了一聲。
按著何夫人的意思,何金寶都已經是正三品的大官,起碼總要拿些人參雞肉粥,水晶蝦肉包,火腿切片這一類才像樣。只是何夫人不好意思明說,陳霜降又是打定主意揣著明白裝糊涂,一口咬定了這整個家里都是這么吃的,不是怠慢的意思。
何夫人沒有辦法,只能放了陳霜降回去,一回頭就看到何老爺悠閑地喝著白粥,而她自己那一份,因為生氣揮到了地上,陳霜降又是故意把下人全帶走了,也沒有提重新送過來,頓時讓何夫人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個腳趾頭的悔恨,氣不打一出來。
氣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對著何老爺抱怨:“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看那個老四媳婦。只不過多久沒見,就囂張成這個樣子,再過幾日指不定就要爬上我們頭上,這日子還真快過不下去了。”
“你就那么點小心眼。”何老爺放下筷子,抹了抹嘴,神色不悅地說,“還磨蹭,趕緊收拾下,要去太爺那邊請安了。”
好不容易地出了偏院,離了何夫人,陳霜降嘆了一口氣,只覺得何夫人比起在鄉下時候更難以應付,好幾次都讓陳霜降忍不住想要發火。
想著何如玉跟何珗都在何太爺那邊,想著正空,就帶著針線到了何太爺的院子,何太爺正帶著何珗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樹下面,何如玉在一邊揀著落葉,不時地放在何珗身上比劃,說讓嫂嫂繡個這種花樣很好看,倒是把何珗樂得咯咯直笑。
陳霜降不由地笑了一下,拿了個凳子坐在一旁。一邊做著針線,一邊看著他們玩鬧,不時跟著說笑幾句。
正樂融融的時候,忽然院子門就開了,何老爺帶著何夫人并金貴金元兩兄弟過了來,跟何金貴何金元兩兄弟并不大熟,不好多呆,起身見了禮,陳霜降就讓春紅收拾了針線,抱上何珗牽著何如玉準備回避。
昨天來得晚,陳霜降又是特地讓何如玉躲了起來,何夫人沒認出何如玉來,還以為只是個小丫鬟,看陳霜降跟她親密的樣子又覺得不像,不由狐疑地問:“老四媳婦,這丫頭是誰,你女兒,長這么大了,時候生的!”
說到后來口氣愈發嚴厲起來,幾乎都已經是質問的口氣了,陳霜降又是覺得無力,心想這何夫人還真不刺她一刺就渾身不舒服。
何太爺卻是淡淡地開口說:“那個是如玉。”
因為剛好出了院門,后面的話陳霜降并沒有聽見,只看到何夫人的臉一下就跟刷了石灰一樣雪白慘白的。
也不知道何太爺究竟說了些,這一天之后的時間何夫人都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個的院子里,連晚上的酒席都借口說不舒服沒出來。
沒有何夫人在場,就陳霜降跟何如玉兩個女眷,覺得不大自在,早早地退了下去。留這一家姓何的男人喝著小酒吃著小菜,慢慢地聊。
等到何金寶回來都已經是后半夜了,陳霜降等不住都睡下了,迷迷糊糊地感覺何金寶躺了下來,微微地帶些酒氣,伸手抱著陳霜降的腰,把頭靠在她背上。
這突然的一抱,把陳霜降給嚇了一跳,直覺得渾身僵硬,一動都不敢動。
何金寶卻只是抱著,嘆氣了一聲,說:“這些年來,爹他們過的也不容易。要不,不用租房子了,把隔壁那間買下來,打通也是個大院子……一家人難得團圓的,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也好。”
陳霜降真的是想嘆氣了,只覺得何金寶還真的是天真可愛的很,這才來的第二天,就已經鬧出了這么多事,這以后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而且還有何如玉,也不知道何夫人想怎么對待她。
“這親戚總是遠了親。近了臭,還是分開住的好,老爺要是覺得舍不得,就找一處近一些的,時常聚一聚,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這要是別人家知道,保不定還會說我不敬父母。”
“老爺忘了,我們早就分了家。”
看著何金寶還是一臉不贊同的樣子,陳霜降沒有辦法,只能把那個事情給說了出來。在很久之前,何金寶曾經不小心掉進過湖里面。發了幾天的燒,為了給他沖喜陳霜降才匆匆地嫁了進來。
那一次落水,何金寶自己記不大清楚,還以為只是普通的落水,陳霜降卻是看到了他身后的樹林里面有個影子掠過,第二天還在那附近找到一條被荊棘刮下來的綠色絲線。
“只是那個時候那種地方,又是偷偷摸摸地,就算你沒自己不小心落水,怕也是要被她推下去水的。”
“她,是女的!”何金寶不由吃驚地張大了嘴。
陳霜降沉默了一會,喃喃地對著何金寶說了一句:“女人不盡都是柔弱善良的。”
突然感覺何金寶的手臂僵了僵,然后問了一句:“你……”
這是對陳霜降產生了些懷疑,懷疑陳霜降究竟有沒有害過人,陳霜降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說:“老爺,我也是害過人殺過人的,不然光是憑著女人這兩個字,是無法從文成走到高樓的。”
這些事情無論陳霜降怎么瞞,何金寶總該會有知道的一天,只是陳霜降在想,要是被何金寶知道的話,怕只會更被他厭棄而已。
沒想到何金寶卻是把陳霜降抱得更緊,喃喃地說了一句:“這些年……也辛苦你了。”陳霜降一下就停止了掙扎,愣了好一會,突然之間眼淚就淌了下來,也不知道為就是覺得格外的委屈。
聽了陳霜降的話,何金寶面上雖然沒說,但是心里面卻是記下了,沒幾日就找到了好幾處宅子,特地請了何老爺出門去看。
何夫人心有些小,難免嘀咕幾句,這么不是趕人么之類的,在何老爺面前說了何金寶兩口子不少壞話。只不過何金寶這邊的院子確實小,何老爺身上雖然沒官爵,但是那也是平常富貴慣了的人,在這里住了幾日只覺得地方也小,伺候的人也少。吃的用的更是不稱心如意,何老爺也是想著另外找個大宅子,也能住的舒服一點,所以何老爺自己也是樂意搬的,根本沒理會何夫人的嘮叨。
京城的房子比鄉下要貴上許多,單陳霜降那一個小鋪子就花了八十五個金馃子,那已經是筆巨大的支出了。何老爺又是想著長住京城的,自然是想著買上一個宅子,只不過何老爺看中的太貴,便宜的又是偏遠的很,何老爺又看不上眼。
這樣轉悠了好幾天,還是沒尋到合適的宅子,何金寶家的吃食又都是清淡簡單為主,何老爺吃不慣,又不好跟何夫人一樣沒臉地鬧,早就呆不住,只能退而求其次,租賃了一個宅子,置辦了些家具,匆匆地就搬了進去。
何老爺還想著把何如玉一并帶走的,何太爺卻說:“就讓如玉留著陪我這老頭子多過些日子。”何老爺自然是沒二話。
陳霜降還是不大放心,一直到把何家搬家的馬車送走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剛準備吃飯,被分配過去收拾偏院的柳花卻是匆匆地過來,悄悄地跟陳霜降說:“太太,那院子里還留了不少東西,該怎么辦?”
一開始陳霜降還以為是何夫人在收拾的時候不小心落了東西,看柳花為難的樣子,就過去看了看。
結果衣服,被褥,何夫人常用的東西居然都留了一套下來,仿佛是赤luo裸地向著陳霜降昭示,她隨時都會回來一般。
“這個……還真像是鄉下野狗圈地,走到哪落到哪。”
分明是已經分了家,何夫人卻是擺出了一副想著登堂入室的樣子,陳霜降不由地有幾分惱怒,咕噥著咒罵了一聲,才覺得好過一些。隨手翻了翻,發現都是些半新不舊不甚值錢的,陳霜降就吩咐了人全裝了一個箱子,特地的給何夫人送了去,還順帶了一句話:“太太落了東西在我家客房里面。”
也不知道何夫人究竟是怎么回的,陳霜降也懶得聽,也沒告訴何金寶,直接就把這事給這么揭過去了。
只是在陳霜降這里碰了幾次釘子之后,何夫人估計是覺得受了氣,也跟陳霜降較上勁了,有事沒事總要尋點事出來鬧上一鬧。何老爺卻還算看得明白,暗地里訓了她一頓,何家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出息的何金寶,就算是不為自己著想,這下面也還有金富幾兄弟的,總要靠著何金寶一起發達的。
這樣被說上好幾次,何夫人多少也有聽進去了一些,想著金貴金元也老大不小,早就該婚娶,只不過因為這動亂的幾年,早不成低不就的,居然一下就拖到了現在。
“金貴都二十好幾了,他的婚事再也拖不了了。”何夫人想著也有些急,不由地抱怨,“這老四兩口也真是的,都當上這么大官了,肯定認識不少官家姑娘,也不知道給幫下忙的?”
埋怨歸埋怨,何夫人也是知道在京城這樣的地方,沒有陳霜降幫忙,她是認識不了好人家姑娘的,于是就下了決心,就當是為了金貴,她也要好好待陳霜降。
何夫人這么一想,更是勤快地往何金寶這邊跑,惹得陳霜降狐疑不定,還尋思著這何夫人該不會是吃錯藥了吧,怎么突然之間見面都帶上了幾分笑意,看著挺讓人覺得滲。
雖然陳霜降不耐煩何夫人這么三天兩頭的過來,只是她又不好說,心里不待見偏偏還要擺出一副笑臉來,弄的陳霜降自己也是很不愉快。
這天月末,明天又是例行進宮請安的日子,何夫人卻說要來住上一晚,陳霜降就有些為難,進宮可是一早就要出門的,怕是對著何夫人照顧不周。
何夫人難得大氣地說上一句:“這有多大關系,我跟你一塊去就是了。”
陳霜降頓時無語。
跟駕崩的就乾寧帝司馬宏文不同,司馬子夏在官爵的分封上,幾乎可以說是異常的小氣,除開真正有功的那幾個,其他人基本都是口頭嘉獎,至于將臣的家眷們,給的封號更是少。在何家里面,也就陳霜降一人按例得了一個郡夫人的誥命,連何太爺都還只是個平民。
何夫人還想著按著戲文里面唱的,憑著她嫡母的身份,總還是有個太夫人可以封賞的,只是剛好碰上新朝,又是分了家的,何夫人期盼依舊的誥命遲遲地沒有下來,她就起了點心思,打算跟著陳霜降一同進宮,多認識些貴人。
好說歹說地勸了半天,總算是讓何夫人明白了沒有旨意,是不隨便進宮的,嚴重了那可是掉腦袋的大事情。
“你進宮不是還帶了個丫鬟的?”
難不成何夫人還想著裝成丫鬟跟著進去不成?陳霜降盯著何夫人瞧了半天,只覺得越發難以跟她說話了,只能說:“丫鬟都是等在外面,見不著皇后娘娘的。”
何夫人卻是不聽,總以為陳霜降不愿意帶她去是在哄她,氣得連婆婆的架子都擺了出來。
說不聽,又罵不得,陳霜降只能是應了,帶著何夫人一起去,不過佟皇后要不要見她,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這天晚上,何夫人自然是留宿在了何金寶家里,陳霜降這邊才剛梳妝穿衣,何夫人就已經準備妥當過來催促了。看著陳霜降正在往發髻上戴一支小珍珠釵,何夫人不滿地嘀咕了一句:“果然一副貧窮寒酸相,這么個樣子的,也不怕出門丟人。”
就著鏡子看了一下,青色百褶裙,銀紅小夾袍,軟銀圓耳墜,珍珠小鳳釵,看著雖然素凈了一些,但是也并沒有大不妥。倒是看著何夫人,真是下了大功夫打扮的,一身鑲金的富貴牡丹袍,高聳的盤旋飛仙髻,最顯眼的就是頭上兩支足金紅寶石簪子,沉甸甸的仿佛要把她的發髻給壓彎一般。
何夫人這一身打扮倒是富貴堂皇,只不過她那兩支紅寶石簪子,平常的話倒還好,真要進宮的話,那就不是她一個平頭百姓有資格帶的了。
陳霜降本想說何夫人這一身打扮是逾了制的,不過看著何夫人一臉得意的樣子,想著她又是進了不了宮的,也就沒有說出口,隨著何夫人對著自己評頭論足上下挑剔的。
果然到了東常門的時候,守衛在檢查的時候,看著何夫人面生,打扮又不像是丫鬟婆子的,就問了下,直接攔了下來。
何夫人還不服氣地指著方嬤嬤說:“婆子都能進,憑就攔著我!”
“皇宮里面是不好喧嘩的。”陳霜降悄悄地拉住了何夫人,再三地一定跟佟皇后提及,何夫人這才松了手。
怕何夫人在這里鬧出事,春紅又是年輕丫鬟臉皮薄壓不住,陳霜降就把方嬤嬤留下,特地吩咐了好好看著,別讓何夫人亂跑,這才忐忑不安地帶著春紅進了宮。
每個月都要進宮一次,也沒有多大的事情,不過是一群女人湊到一起,家長里短地聊上一陣,只是因為畢竟是在皇宮里面,大家都是多存了一份小心翼翼,這談話實在是有些沉悶無聊。
陳霜降又是掛心著在外面等待的何夫人,更是覺得時間難捱的,想必這一份焦急的心情多少也有些露到了臉上,引得佟皇后向她看了好幾次。添茶的時候,一個小宮女低聲對著佟皇后說了幾句,佟皇后露出了一絲奇怪地笑容,意味深長的對著陳霜降的方向看了看,淡淡地說:“總有些不自量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