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何夫人鬧出了事?一想到有這個可能。陳霜降只覺得渾身發涼,如坐針氈,覺察到旁邊的人都抬頭往她這邊看過來了,陳霜降趕緊收斂了心神,勉強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等到覲見結束,退出了中宮,無心理會旁人,陳霜降幾乎是快步小跑地跑出宮,親眼瞅到何夫人氣呼呼地坐在一邊,陳霜降這才松了一口氣,也沒多話,趕緊拉她上了車,搖搖晃晃地開出了皇宮,這才開口問何夫人發生了事。
何夫人還在為著陳霜降沒有帶她進宮生氣,口氣頗為不善地回答,事都沒有。陳霜降沒辦法只能叫了方嬤嬤來問,方嬤嬤倒是把事情仔細地說了一遍。
原來何夫人在外面等著不耐煩的時候,起來的又早多喝了些水,就有些憋不住。只是何夫人可是等在東常門外面的,這里算不得內宮,附近來往都是些侍衛。總不好讓何夫人跟那些大男人擠一塊用的。
方嬤嬤是宮里面出來的老面孔,總有些小人脈的,就使了些銀錢讓何夫人進了東常門,帶她去平常小宮女小太監用的茅廁。等進了門,何夫人卻是不肯出來了,硬是要在里面逛一會,方嬤嬤拗不過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帶她往偏僻角落逛了一會。
只是這一逛總難免會碰上些人,宮里面人多嘴雜的,何夫人穿得又太招搖了一些,就被人告到了佟皇后那邊,才有那么警告的一句。
陳霜降聽到不由有些埋怨,何夫人這好好地干嘛非要到處亂跑的,都讓佟皇后知道了,何夫人更是氣鼓鼓,質問陳霜降明明說好要帶她進宮的,最后卻把她丟在門口吹冷風,這都是事。
兩個人心里都是有些怨氣,一言說不合,幾乎沒吵了起來,最后不歡而散地各自回家。
且不說何夫人一定想著進宮,陳霜降決定老老實實地再也不招惹她,這沒幾天功夫的,何夫人擅闖宮闈,還被佟皇后訓斥的事情就穿遍了整個朝野,雖然并沒有指名道姓的,只不過朝廷上哪里還有那么多秘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何金寶就被當成笑柄狠狠地流行了好一陣子。
在外面受了氣,何金寶就忍不住回家抱怨。
陳霜降卻是更覺得委屈,佟皇后警告她,何夫人埋怨她,連何金寶都要把氣撒在她頭上,陳霜降頓時覺得自己仿佛是只掉進了風箱里面的老鼠,到處都覺得憋氣。
“那老爺究竟要我怎么樣,那個是你母親,她說要去,我還能關住了她不成?”
“我娘我娘的,難道還不是你婆婆,她鄉下剛來的糊涂不清楚,你就不能勸著一點,還認字管帳呢,這基本道理你都不懂,怎么做人媳婦的!”
陳霜降不由也怒了,只覺得一雙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刺痛刺痛的,恨恨地說:“我做人媳婦低聲下氣委曲求全的時候,怎么不見那個做婆婆的慈祥慈愛。甚至只是一句好話軟話呢?”
何夫人不喜歡何金寶,更不待見陳霜降,難免地就有些薄待的地方,知道歸知道,只是那個畢竟是長輩,聽見人說她不好,何金寶總覺得刺耳。也是動了些怒氣,再加上陳霜降那一雙眼倔犟犀利,就像是戰場上遭遇的那些生死敵手逼近一般,一恍惚,何金寶下意識地就舉手推了一掌。
陳霜降沒有防備就被狠狠地推了一掌,剛好撞到柜子上,痛的她幾乎沒失聲尖叫出來,只覺得渾身無力,一下子就癱倒在地。
何金寶那一身蠻力又都是戰場上歷練出來,下手沒個輕重,陳霜降這一次可算是遭了大罪,剛好撞到腰上,錯了筋傷了骨,躺在床上居然起不了身。
一聽到這個消息,很久沒出院子的何太爺就拄著拐杖出門,很結實地把何金寶揍了一頓,氣得直罵:“不肖子,不肖子,你要把我老頭氣死!”
何金寶也知道這次是他莽撞做錯了事,一聲不吭地跪在院子里任憑何太爺抽打。
倒是在屋子里面的陳霜降聽見了,就叫了何如玉出來替他求情,“這事孫媳婦也有錯,老爺只是一時不小心錯手。太爺就饒了他,別跟小輩生氣的。”
好容易把何太爺給哄了回去,何金寶覺得內疚,想進屋去瞧瞧陳霜降,何如玉卻是早一步攔住了路,冷著小臉,很嚴肅地說:“哥哥打嫂嫂,哥哥是壞人,從今天開始如玉決定討厭哥哥!”
“如玉到這邊來。”陳霜降痛的起不了身,但還是把何如玉叫了進去,忍著痛伸手抱了抱哭成一團的何如玉,和聲說,“如玉弄錯了呢,哥哥沒有打嫂嫂,嫂嫂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不是哥哥的錯,所以如玉不能對哥哥的。”
“是如玉弄錯了?”
陳霜降只是替何如玉擦了擦臉,說:“如玉現在可是大姑娘了,哭鼻子多難看啊,嫂嫂現在生病了,如玉可要幫著嫂嫂照顧何珗的。”
“嗯,如玉現在就去叫人做飯。”何如玉重重地點了點頭,剛想跑出門。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一般,特地跑回來,對著何金寶說,“冤枉了哥哥是如玉不好,如玉做好吃的給哥哥吃,不準再生如玉的氣,哥哥真的沒有欺負嫂嫂吧?無錯不少字”
等何如玉跑了出去,陳霜降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對著何金寶說:“等下叫春紅收拾一下,老爺就搬去書房睡吧。”
“我……”何金寶似乎是覺得有些愧疚,伸手向著陳霜降走了一步。
陳霜降卻是有些被傷得狠了。還有些后怕,不由往床里面微微地縮了縮,冷冷地說:“還有氣的話,麻煩還是留著下次算計吧,我現在這樣可禁不起老爺來第二掌的。”
對著外面說是陳霜降不小心滑了一跤扭了腰,把事情給瞞了下來,只不過這事畢竟是讓陳霜降傷了心,就連何太爺來說了好幾次,都沒有能讓陳霜降回心轉意,何金寶還是很委屈地縮在書房里面。
面上面,陳霜降一直沒顯出來,安靜地躺著,只是在看著何珗跟何如玉玩鬧的時候,笑得很有幾分冷清,想必心里還是有幾分放不下。
方嬤嬤卻是嘆氣,悄悄地勸她,說:“太太這是逞強了,再怎么那個都是爹娘,旁人總不好多說的。”
這個道理陳霜降多少也懂,只是既然嫁進了何家,真心為著何金寶打算,卻還是被當成外人,陳霜降確實是不大好受,“而且,要是由著何夫人那么胡來,出了亂子是要連累我們的。”
“那也不該是你來說。”方嬤嬤嘆了口氣,佟皇后既然把她給了陳霜降,那她以后的榮辱就跟陳霜降密切關聯了,再加上相處的時間久了,多少也處出了感情,看著陳霜降迷茫的樣子,還是忍不住開口提點了幾句。
“就算是媳婦,那畢竟也是外人,說的多了總是會讓人覺得厭煩。這些事情,太太本來不該開口,全交給老爺自個應付就是。”
陳霜降想了一會,撫著何珗柔軟的頭發。尋思了一會,帶著苦笑低低地說:“現在這樣子,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
傷筋動骨要起碼要一百天,大夫也是再三地叮囑了要好好就休養,何如玉就整日地守在一邊看著,陳霜降就連想翻個身都會何如玉念叨上半天。
京城的夏天酷熱的很,陳霜降又是怕熱的很,在床上躺了一陣,就覺得后背搔癢,翻身看的時候,一片的紅腫,痱子長了一重又一重,難受得不得了。
而小何珗居然也是跟陳霜降一樣的燥熱體質,第一次遇上京城炎熱的天氣,就跟陳霜降一樣長了滿身的痱子,兩母子試驗了很多的方法都不大管用,只能難受地一個在床上哼哼,一個小床上直哭。
陳霜降臥病在床,自然就有交好的命婦來探望,何夫人一聽說就趕緊跑過來,說怕陳霜降臥病招待不周,她過來幫忙。
陳霜降皺了皺眉頭,想起方嬤嬤的教導,就找了一個丫鬟卡悄悄地告訴何金寶,自己還是微笑著也不理會何夫人,隨她在一邊去。
就身份來說,何夫人算是何金寶的嫡母,讓她來待客也不算是太失禮的事情,只不過何夫人本身就是個聽不得勸的人,在鄉下又是獨行獨斷慣了的人,整日都是打扮得富貴堂皇的,說話也是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自然就引來命婦們的不滿。
交情好的那幾個難免會在陳霜降面前抱怨,陳霜降只說多包涵,一句旁的話也沒有,倒是給了人一種隱忍委屈的感覺。
等何金寶知道的時候,關于何家婆婆囂張狂妄的傳聞已經在外面飛揚了一整圈,何金寶有心生氣,又想到之前就因為這個事情他跟陳霜降還吵過一次,何金寶又沒有聽,反而失手推了陳霜降一把。
何金寶也沒好意思再去跟陳霜降商量,就自己找了何夫人來說,還沒有說上幾句,何夫人就惱了,說:“是你那個媳婦又生事了吧,她就是見不得我比她好,小門小戶的就是沒見識,還是及早休了干凈!”
何夫人的一張嘴巴厲害的很,雖然來來去去就那么一點事情,但是兩片嘴皮子翻來覆去地一刻也沒有停過,除開最開始那幾句話,何金寶根本就沒找到開口機會。好不容易才把何夫人給送走了,何金寶只覺得被吵得頭痛欲裂,終于覺得一直跟何夫人打交道的陳霜降難處了,真是說又不聽,罵又不能,打是更是要不得了,實在是有些無法可想了。
惹不起,躲也躲不了,何金寶只能去向著何老爺求救了,委婉地表示何夫人這樣會對他的名聲前途產生極大的影響。
何老爺倒是干脆,知道說是說不通的,直接就拿了根笤帚逮住何夫人狠揍了一頓。
聽說這一頓揍讓何夫人好幾天都下不了床,讓陳霜降清凈好幾天的同時,何金寶也因為這個事情再次被同僚明里暗里嘲笑了好幾天,何金寶也唉聲嘆氣了,實在是不知道該拿著何夫人怎么辦了。
等陳霜降知道后,她倒是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心想總該讓你也嘗一嘗這個滋味的。
沒有了何夫人不時地來這邊坐坐,陳霜降頓時覺得心情都好了一些,跟她交好的李將軍夫人盧氏找了一個治痱子的土方給陳霜降,陳霜降總算是能安穩的躺著了。
這天正熱,也不怕著涼,陳霜降只給何珗穿了一身單衣,輕便的很,何如玉又不時地把他翻過來翻過去,樂得他揮舞著小拳頭咯咯咯的直笑。
陳霜降腰痛也做不了活,只能隨手拿本話本看,就當解悶,何如玉也會湊過來看上幾眼,空閑的時候陳霜降也會教何如玉認上幾個字。
看著何如玉拿著紙筆端端正正寫名字的樣子,陳霜降倒是在想著既然何如玉喜歡讀書的話,那就該給她找個先生的,總不能再像陳霜降小時候那樣躲在私塾門口偷聽的。
存了這樣的心思,陳霜降特地找人問了一下,沒想到京城居然還有專門各家姑娘的女先生,只是請這樣的女先生費用也是相當的高,竟不比那些私塾便宜多少。
順心坊的生意并不算太好,幾個月下來,也只是剛開始有些盈利而已,陳霜降手頭并沒有太多的現錢。而何金寶這一個堂堂的就開國文成侯,一個月的俸祿拿過來也只不過是險險地能維持一家的生活而已,碰上些意外的事情,就只能指望著皇帝賞賜下來些東西來救場。
一直覺得當官的富貴,結果等何金寶當了官之后,陳霜降才知道,就算是侯爺家里也是沒有余錢,其實窮的很。
想著這些,又翻著賬本,陳霜降只恨不得立刻就能好起來,去店里面看個清楚。
正愁著,簾子掀了掀,好幾天沒露面的何金寶忽然就進了來,看到陳霜降愣了愣,似乎有些遲疑,停了一下,才進了來,咧著牙尷尬地對著陳霜降笑了笑,說:“好些了吧?無錯不少字”
“哼。”何如玉還沒有消氣,一看到何金寶進來就偏過了小腦袋,一臉的不屑,就連陳霜降讓她先出去,何如玉都扭過頭,就是坐著不肯走。
這種被厭棄的感覺,弄的何金寶有些不知所措,難得孩子氣地拿著左腳蹭了蹭右腳背,微微地帶著臉紅,總有些后悔的感覺。
“今天回來的這么早,有事?”從面上陳霜降倒是看不出來,仿佛跟平常沒有任何的不同,還是那樣平淡地抬頭問。
何金寶局促了一陣,看著陳霜降若無其事的樣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欣慰還是覺得失望,怔了一會也就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坐下來跟陳霜降說起了事。
原來何夫人被何老爺教訓之后,覺得不服氣,就跟何老爺哭訴,說她做了這么許多事,還不是為了那兩個兒子。何老爺一聽,覺得也對,覺得這樣的事情不能拖下去,就親自出馬找何金寶說了一下,要他幫忙留心京城里面適婚的女子。
對于這些姑娘丫頭的事情,何金寶還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回來找陳霜降商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霜降看上去太平靜了,反而讓何金寶不知道怎么開口,只能順手抱過正在翻來翻去到處亂滾的何珗,一邊揉著他嫩嫩的小手,一邊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講了一遍。
何珗剛學會翻身,正是好動的時候,何金寶抱得姿勢又不大對,何珗掙扎了幾下沒掙脫出來,兩只烏溜溜地眼睛依次往陳霜降何如玉身上落,見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小嘴一扁,立刻就哭了出來。
何金寶抱得少,一見小孩哭,就沒有了辦法,手忙腳亂地哄了一下,反而是讓何珗哭得更大聲了。陳霜降起不了身,何如玉就跟個小大人一樣,把何珗接了過去了,一本正經地對著何金寶教訓:“哥哥真是的,非要把何珗弄哭,真討厭。”
何金寶也沒有惱,看著何如玉熟練地抱著何珗在他后背上輕輕拍了拍,不一會,就把何珗給哄好了,咯咯地笑了。
“如玉還真會帶孩子……”明明是自家的親生小子居然不跟自己親近,何金寶很有些悻悻地縮回了手,小聲地抱怨。
何如玉卻是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因為哥哥幾乎都不跟何珗玩,何珗才不跟你親近的。”
“如玉……”
戰亂后期的時候,何如玉就已經開始記事了,有些場景就算是大人見了也會害怕,在那種時候就算是再小心也會難免會被何如玉看到一些,陳霜降擔心會把何如玉嚇到,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寵著,倒是沒想到反而養出了這么一副膽大潑辣的樣子,真不知道是隨著誰的。
也不知道這樣的性子算好還是算壞,不過何如玉一直乖巧聽話,偶然有帶刺的樣子也是為了維護陳霜降,陳霜降也不好說,只能慢慢地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