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頭跑了一陣,看琪雅越來越是往沙漠里面去,何珗也是生出了幾分恐懼,這來回一趟,他可是充分了解到了沙漠可怕,這么貿然進去,簡直就跟白送死沒兩樣。
幸好沒跑太遠,琪雅就是下了馬,抱著首領走上沙丘,默默地坐了一會,看像是在哭,也不知道多久,忽然就是站起身抽出彎刀在首領臉上劃了十幾刀,然后就是猛力地往沙丘下面一推。
那尸首滾了幾下,等停下來的時候,因為帶動了沙礫幾乎一半都是掩蓋在黃沙之下,蔓延一路暗紅的血跡,看著格外的觸目驚心。
何珗看著有幾分不忍心,剛張嘴想說些,寧良趕緊捂他的嘴,小聲地說:“這是馬匪的風俗,阿珗你別多說話。”
無論是大周還是紗羅國,人死之后都是要土葬,何珗還是頭一次望見這么血腥的殉葬方式,只覺得是要把人逼到絕路一般,再無處可去,當下也是心生出了幾分惶恐,意外地沉默起來。
在琪雅的帶路之下,這一行人又是在沙漠里跑了小半天,何珗早就是被轉得糊涂,分不清東南西北,看著琪雅悶頭奔在前面,毫無停留的意思,何珗不禁開始暗自嘀咕,總想著琪雅該不會是想著把他們這幾個帶到哪里去兜售,賣個高價格吧。
這么想著,何珗故意松了松手,裝著力竭的樣子從馬上摔下來,在黃沙地上滾了好幾滾才是停了下來,頓時覺得全身就是跟顛散架了一般,半天才是能動彈一下。
一看何珗墜了馬,寧良跟阿酉趕緊回轉過來,琪雅想著去追那逃走的馬,只不過剛好是被擋住了去路,一時夠不著,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那馬揚長而去,只心疼地大罵:“你們大周盡出些孬種的么,好好地騎馬也會掉下來,能有用處!”
寧良正在幫著何珗查看傷勢,不光是滾下來的時候被小石頭硌了幾下,他皮嫩,又不慣騎馬,兩腿內側都是磨得紅腫了一片,幾乎都是站不起來。寧良看得心疼,又是聽到琪雅說這樣的話,立刻就是氣憤了,冷冷地回一句,說:“你大小姐不孬,你怎么也不自己去治你爹?”
琪雅的臉色一下就是鐵青,硬咬著一口銀牙,才是忍住沒有摸出鞭子來,哼一聲,轉到一邊去不說話了。
何珗趁機拉住了寧良小聲地把自己的擔憂跟他說了一回,寧良也是苦笑說:“事到如今,后悔也是來不及,除開她,我們都是不知道路了。”
這茫茫沙漠的,光是想著何珗也是有幾分無奈,越想越是有些惶恐害怕起來,只想著真被渴死曬死在這里,那就算是做了鬼,也是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不覺得就是想哭。
寧良拍了拍他腦袋,嘆氣說:“還是省著點淚,這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水源的。”
經過這一個事情,大家的情緒都是有些低落,琪雅也是沒有再說話,只牽了馬在前面吃力地走著。
一直走到傍晚時分,琪雅才是帶著他們出了沙漠,到了戈壁上,沿著一個小山坡走了一會,轉一下,居然見到了一個池子,雖然不大,只不過剛經過風沙的洗禮,就連這么一點小小的波光粼粼也是分外地讓人可貴。
這邊大約只是個尋常落腳地,何珗他們到的時候,這池子邊上已經三三兩兩地支起了幾個帳篷,也有不少人在這其中走動,看著樣子打扮,該是附近往來的商隊。
何珗還以為琪雅這是兇性大發,要去搶劫了,不由大吃一驚,趕緊看了看,掂量著這里有人能攔住了她,哪知道琪雅只跟個普通的人一樣走過去,跟那些商人說了一些話,然后緩交換回來一些食物,又是很平靜地回來了。
小心地坐到角落里去,寧良不禁也是有些奇怪地望著琪雅,半天還是沒有忍住,說:“還以為你會用搶的,那些人看著只是些普通人,打不過你的吧。”
琪雅只說:“我們也不是天生就是強盜的。”
寧良有些不以為然,只不過覺得這種話題沒好爭論的,也就沒有說話,去裝了水,拿了干糧慢慢吃起來。
何珗這小子就是坐不住,稍微好一點就是忘了痛,到處跑來跑去地看,沒一會居然就跟那些商販混得生熟,談笑風生,簡直就跟多年沒見著的好友一般,看的琪雅一陣的目瞪口呆,喃喃地想著,沒準這小子還真是個人才啊。
何珗那邊當然是猜不到琪雅究竟在想些,他一直擔心著琪雅耍了詭計,怕這些人也是那些馬匪假扮的,所以才是特地的找那些人說話。他年紀小,嘴巴甜,笑起來也是格外乖巧討喜,倒是很快就跟人熟悉起來,聽著他們的談吐跟普通商人相比并沒有異常,漸漸地讓何珗放下了心,也是有心思吃東西了。
這時候,卻是突然地聽到邊關,戰敗的字眼,何珗豎起了耳朵仔細一聽,頓時嚇得面如土色。
那一日,何金寶追著何珗出關,沒想到反而是中了埋伏,折損了許多人手,偏偏后路又是被人堵了起來,只能是收拾起殘部,迂回地往沙漠里面撤離。而虎嘯關那邊,應蘭平很快就是知道何金寶偷出關的消息,只是何金寶早有交待,文有林先生幫襯,武有郭無言鎮壓,應蘭平也是討不了太大的便宜,只能是散布著何金寶投敵的謠言,一邊又是上書聲討。
一時間弄得何金寶內外夾擊,苦不堪言,只能越發地往沙漠腹地走去。
聽說這些情況,當時何珗的淚水刷地就是下來了,只覺得異常地后悔,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只是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居然竟是帶來這么許多的后果,不但是連累了寧良跟阿酉,甚至連何金寶,還有遠在京城的陳霜降何小貓都有可能因此而喪生。
這好好地說著,怎么突然就是哭了,引得那一群商人狐疑不定,其中一個大著膽子抓著何珗肩膀,用力壓著問:“這小子哭的!”
邊關苦寒,又是馬匪橫行,能在這里安然行走的商人,也沒有太多的忠君愛國思想,大多都是跟馬匪有些干系,有時候甚至會是偏幫馬匪,有時候也是相當地令官府頭痛。
對于這些情況,寧良都是清楚的,一看這事情要糟,趕緊過來解圍,抓著何珗的胳膊用力地捏了一下,然后笑著說:“這小子家有個親戚在那邊當大兵,這是在擔心了。早勸了他不要去,為著那幾個錢值得送命么?”
也不知道何珗究竟有沒有聽見的,光是哭,也沒見回答,阿酉半懂半是不懂,只不過他聽話慣了,看寧良叫他把何珗帶下去,他也沒問,就是扶了何珗坐到邊上去。
那個商人也是嘿嘿地笑著說:“人家那是上進,想著封侯拜相呢。”
寧良嘆氣說:“那也得有命留著才能享受。”
那商人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看著似乎已經消了疑慮,寧良又是跟他們說了一些閑話,這才是回轉過來,也是有些愁,很小聲地說:“看來暫時是不好回關內了。”
這種情況的,任是誰都沒有想到,只覺得前路茫茫一時間也是不知道怎么辦,唉聲嘆氣地說了幾句話,也沒商量出個章程來,只能是悻悻地睡下了。
何珗心里難受,又羞又愧,只覺得像是壓了塊大石頭樣,沉甸甸地怎么都是睡不安穩,翻身爬起來,坐了半天,忽然想起來,剛才聊天的時候,那些商人說過這地方因為有這個小池子,所以就是叫池光陵。先前并沒有太注意,現在回想起來,趕緊從袖子里掏出從首領帳篷里順過來的地圖,攤開仔細一找,還真是被他找到了,定定地看著也不知道在想些。
等天亮的時候,何珗又去找那些人打探何金寶的消息,還真有人看見過周兵打扮的一隊人,至于是不是何金寶,他們就是不知道了,只知道往著商丘那方向去了。
打開地圖仔細看,感覺商丘離這邊也是不大遠,卻是更在西邊,越發地遠離了虎嘯關,只不過他們不可能跟著商隊走,如何在沙漠里不迷路,這才是最大難題。
這一行人,對沙漠最熟悉的也就只有琪雅,何珗雖然不大信她,也只能是拿了地圖問她知道商丘怎么去不。
琪雅只懶懶地伸手指了指方向,不經意地說:“騎馬往這邊走上三四天,就能到了。”
何珗問:“太陽不是從這邊起來的么,西南應該是在這邊才是。”
“你當太陽是正東正西生落的呀,真跟你走不知道要偏差到哪邊去了!”琪雅不屑地說了一句,忽然又是覺得奇怪,問,“你一個公子哥,怎么知道商丘的?”
何珗說:“地圖上不就有標著的。”
琪雅湊過來看了看,臉色一變,伸手連指了好幾處問是地方,何珗有些奇怪,不過還是老實地回答了,最后實在是不耐煩,回一句說:“你自己不好看的,干嘛老問我?”
琪雅氣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說:“我要識字,干嘛問你!好像挺眼熟的,這是我爹的東西,還來!”
何珗做賊心虛著,一看到琪雅變了臉色,還沒有等她伸手,老早就是蹦了起來,一下就是躥到阿酉身后躲著,一邊探出腦袋來說:“反正你也不認字,拿去了也是沒用,想知道哪里的,我告訴你就是了。”
琪雅搶了兩回沒有搶到,不得不郁悶地承認何珗說的也是很有些道理,這張地圖到首領手里也是有好一段日子了,只不過馬匪之中沒一個認字的,官府對地圖一向管得嚴格,尋常人家也是很難有機會見到,馬匪們也不認識,還以為是幅奇怪的畫,看也不看隨手一塞,直把寶當成了草,最后倒是便宜了何珗。
沙漠廣闊,就算是生于此長于此死于此的馬匪,也很難說全部都去過,琪雅這一支馬匪也算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了,等她看了地圖,也是贊嘆了好一回,說:“原來這里居然有這么大,要是早知道……”
既然虎嘯關回不了,何珗就是提出要去商丘匯合何金寶,寧良跟阿酉自然是沒有意見,琪雅也是棄了馬匪,不想再回去,也是點頭同意了。
摘了個玉佩跟商人換了干糧跟水袋,整頓了一下,就是往著商丘那邊行去。
商丘的路琪雅也是認得的,只不過人家只是看到何金寶往商丘方向走去,并不是真正去了商丘,何珗他們一路尋來一路問來,漸漸地就是偏轉了大路,連琪雅都是沒來過這些地方,幸好何珗手上的地圖還是比較準確,琪雅方向感又是強,居然也是沒有迷失在這茫茫沙漠之中。
只不過等到何珗他們輾轉到商丘的時候,卻是失去了何金寶他們的蹤跡,這邊已經算不上是沙漠邊緣,也是找不到人問話去。
找不到何金寶人,最急的就是何珗,他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再地把地圖拿出來,試圖猜測著何金寶究竟去了哪里。
跟著何珗看了這么多遍地圖,琪雅多少也是學會了一點,看到何珗正專心看,她也是湊過來看了一會,忽然伸手點在一個地方,說:“要是我就選這里,地形復雜,藏身容易,離水源也近。”
琪雅指的地方叫紅土谷,從地圖上看不到水源,琪雅卻是說,這附近過去不遠以前就有馬匪的一個據點,琪雅也曾經過去,確實有水源,只不過當時他們也是不知道原來附近還有這么一個紅土谷在。
雖然只是猜測,只不過這種時候了,也只能是碰下運氣了,收拾下東西,這一行人又是離開了商丘往紅土谷行去。
從商丘到紅土谷頗有些距離,運氣也是有些不好,走到半道的時候,偏偏是遇上了沙暴,幸好琪雅示警地及時,人倒是沒事,光是吃了滿嘴的沙子,只不過卻是一下折損了兩匹馬,從黃沙里挖它們出來后,再沒有能站起來,就連水袋都是在沙暴之中遺失了一個,也不知道究竟到哪里去了找了。
輪流騎著唯一剩下的這一匹馬,苦熬了三天,那馬耐不住渴,很快就是倒地死了,琪雅不舍地替它梳理了一回鬃毛,然后就抽刀出來割開了馬脖子,小心地裝起了馬血。
一直走了七天,熬的都快成人干了,才是看到了一片巖石,雖然跟地圖上的樣子有些出入,但無疑是已經到了紅土谷。
何珗正歡呼一聲,卻是忽然地飛出一支羽箭來,直接落在他腳丫子前面,從巖石后面露出了幾個人影,拉滿弓箭,嚴陣以待地對準這邊。
看打扮該是周兵,果然是何金寶那一隊人。
經過這么幾天,何珗簡直就根條曬干的泥鰍一樣,又黑又瘦,跟以前大不相同,幸虧在關內的時候,他就跟那些士兵混熟,仔細看還有人能認得出來,這才是帶了他進去。
那次中了伏擊,何金寶也是傷了腿,還沒有好利索,行動不是很方便,得了消息就是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出來,看到何珗又是氣又是心疼,愣半天,突然就是狠狠地甩他一個巴掌,罵著:“你小子,他長本事了不是!”
何珗也是知道自個做錯了,也不敢躲,乖乖地挨了打,看著何金寶的氣消得差不多了,又是小心地問:“爹,之后該是怎么辦,那邊都是在傳你通敵叛國了?”
何金寶咬著牙問道:“你說?”
對于這個事情,何珗知道的也不多,只能是把道聽途說的消息都是詳細說了一回。
自從出關以后,何金寶就是一直被馬匪咬著尾巴緊追不放,根本沒空傳信回關,他還是頭一次知道原來他腦袋上已經被安上了這么一個罪名,叛國那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大罪,頓時只覺得渾身就跟浸透了冰水一般,手腳都是發寒。
何珗還在傻傻地問:“爹,我們該怎么辦,娘那邊也是很久沒去過信了……”
不提到陳霜降還好,一提到陳霜降,何金寶的怒氣嘩啦一下就是冒上來了,想當初為了這么一個渾小子,陳霜降那是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才是消停幾天,真要是被定下這個罪名來,最先倒霉的還不是在京城的那一對母女。
一腳就是把何珗踹翻在地,冷聲說:“滾過去跪著!”
何珗才是剛是從沙漠里摸爬出來,哪里還有力氣,被何金寶一踹,差點沒一頭栽到地上去,只不過他也是知道自己做錯了,咬牙直了直腰,一聲不吭地跪倒場子中央去,阿酉撓撓頭,左看看右看看,想一下就是走到何珗邊上,咧嘴笑一笑,就是跟著跪下了,惹得何珗紅著眼眶別扭地一轉頭。
寧良看著有幾分不忍心。
只不過剛才何金寶父子說話的時候并沒有避人,何珗帶回來的消息無論是真假,都已經是傳播開了,只引起了軒然大,軍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