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忙忙碌碌地,很快就是到了何珗選定出發的日子。
陳霜降這會才是知道,寧良打算留在京城開醫館,唯一跟著的就只有阿酉,讓何珗多帶幾個人過去,他又不肯,只說雇得都是相熟的,而且還有朋友一同去。
陳霜降仍是不放心,親手給何珗收拾了行李,又是早早起來送何珗出門,再三地交待著他要小心謹慎。
還是何金寶看不過去,拉了陳霜降一把,這才是讓何珗脫身而去。
不一會,何珗又是帶了一個小子過來,說:“這個是高建業,我跟他一塊去西域。”
高建業十四五歲的模樣,圓圓臉一派天真憨厚,只是那一雙眼睛實在是太亮,轉動時候擋不住的精光四射,大約高建業自己也是知道,時常都是微瞇著眼,一直帶著笑意。
聽說這是何珗的父母,高建業也是鄭重地見過禮,然后無不羨慕地說:“果然還是阿珗家父母好,我家那老頭,一聽說我要去經商,二話不說就是給了我一頓板子,要不是我娘心疼,怕到現在還被關在家里挨餓呢。”
陳霜降回答說:“哪家父母不擔心自個孩子的,你爹也是為你好。”
高建業點頭說:“我爹想讓我當官,他覺得商人沒什么出息,我知道他為我好,但也不能抓了我就打板子的,我都這么大人了,說出去都丟臉的,我就不跟他說話,故意氣他。”
看高建業說的正經,陳霜降也是有些啼笑皆非,明知道這孩子在慪氣,但是也是覺得他說的可憐,而且畢竟是他人家務事,也是不好多勸,只說:“你這一去多少里,豈不是要家里掛心許久,不好當面說去,多寫幾行信報個平安也好。”
高建業也是應了,這一行人又是說了一回閑話,就是有人來催行了,陳霜降只能是松了手,對著何珗說:“人在外不比在家,遇事多長個心眼……早些回來。”
都是交待完了,才是動了身,還能聽到高建業跟何珗說:“還是你母親好,我出來的時候,我娘只管拉著我淌了兩碗淚水,一句話都沒說……”
漸漸地那聲音也是遠了去,車輪滾滾,慢慢再看不到人。
陳霜降怔怔地望了好一回,何金寶看她有些懨懨就說回吧,掀著車簾,讓車夫回程。
沒走出幾步,車又是停了,外頭有人來求見,說是替他家老爺來多謝何侯爺。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何金寶一聽就是出了車,陳霜降等得無聊就是掀開車簾往外望去,就是能看到幾輛黑漆馬車停在街角,何金寶正在那邊跟人說話。
大約是覺察到陳霜降的視線,那人忽然抬頭對這邊望了一下,那一雙眼簡直就跟冰霜浸透一樣,寒透人心。陳霜降愣一下,手一松,簾子就是重新落了下來,然后她才是遲鈍地想到,原來那人是刑部尚書高桑。
那高建業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陳霜降只聽說高桑家有幾個兒子,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高建業又是乖巧愛笑的模樣,跟精明嚴酷的高桑全然不同,也難怪陳霜降一時沒有想到,等這會仔細回想,才是發覺,高建業那雙眼不經意閃動的那一抹精光,實在是像極了,只能說不愧是兩父子了。
這當街而立的,有多少話都能是簡短了說,沒一會,高家的馬車就是回轉了去,何金寶也是回來了,有些莫名地抓抓頭發,對陳霜降說:“也沒什么,他就是悄悄來送兒子出城的。”
何金寶似乎是有些疑惑,一直皺著眉頭,想半天才是說:“高桑要我給你帶句話,當初你爹拿的那東西,該是還回來了,死抓著只會惹禍,別是把自己都栽進去了,你知道他在說什么不?”
陳霜降也是皺起了眉頭,不解地問:“我爹?他怎么會認識高桑的,不可能呀,我也沒聽他說起過的。”
何金寶說:“那高桑不肯多說,真是叫人摸不著頭腦。”
一個是老實本分的鹽農小戶,另一個是世家子弟宦海沉浮,怎么都不該會認識,想來想去,陳霜降只能覺得,該是陳世友帶著家人逃難的時候,路上有所接觸。只不過那時陳霜降已經嫁進了何家,具體的事情并不清楚,想著高桑也不是那種無聊的人,無關緊要的話不會說,陳霜降還特地寫信回鄉下,去向陳書楠問個究竟。
不過就算是陳書楠也是不知道這個事,陳霜降還是特地把高桑的長相描述了詳細,陳書楠只說沒什么印象,逃難那時接觸的人許多,不過沒見過陳世友跟誰有特別接觸。
陳霜降打聽半天都是沒打聽出個所以然來,高桑那邊又是不敢上門問,只把陳霜降憋得郁悶,倒是想起一個事情,在她入獄的時候,司馬子夏也是突然問過陳世友,難道跟高桑說得這事有關。
想不出來也是沒有辦法的,陳霜降只能是把這個事情放下,專心想著繡坊。
上一回跟那些士兵媳婦沒談攏,陳霜降還以為她們是不愿意,也沒有強求,仍是按著自個的想法,租了房子,請了繡娘,把上次買鋪子得來的布匹都是送了過去,讓她們慢慢繡起來。
沒幾日,那毛六嫂就是帶了個小丫頭過來尋陳霜降,直問上一回陳霜降不是說了可以讓他們家小丫頭過去學的,怎么現在就是說話不算,悄悄地開了繡坊也不支會她的。
因為何府這邊新買了不少小丫頭,都是需要人教導,小桃天真憨厚教不來,陳霜降特地是把春紅夫妻幫忙,劉大山管外,春花管內,倒是讓陳霜降方便了許多。
春紅可不比小桃,她當姑娘的時候就是牙尖嘴利的很,陳霜降還了她賣身契,只當是雇傭過來做活,春紅更是少了幾分顧忌,一張嘴得理不饒人,就連何金寶都是吃過她幾次排頭,還很同情地對著劉大山說:“辛苦了。”
看這毛六嫂說的不像樣,春紅也是不客氣,張嘴就說:“這嫂子哪家的,你這話可說的不對。當初我們太太只是慈悲心腸,想給你們多一條路多一個進項,沒想到有人狗咬呂洞賓,生怕是我們欺了她,話都不讓我們說完,早就是一口咬死不肯來。怎么現在見了有好處,又是眼巴巴地湊上來,這繡坊是我們太太出錢出人,我們何家沒有虧你們,又沒有欠你們,什么事,別是把客氣當福氣,蹬鼻子上眼了,還以為你誰啊!”
這毛六嫂眼皮子淺,哪里能說得過春紅,只聽得她臉上一半通紅,一半雪白,若是換別的地方,她大約早就是叉腰撩袖子地上去對罵,好歹還記得這里是何家不敢放肆,回頭看看自家丫頭怯生生的樣子,又是實在舍不得這個機會,只能是咬著牙厚著臉皮,陪了無數的好話。
陳霜降不想跟毛六嫂多廢話,只說:“過幾天我會把人召起來問,你家丫頭真想學,到時候一塊過來就是了。”
毛六嫂雖然有些心不甘,但是畢竟沒有辦法只能是悻悻地回轉了去,只覺得憋了一肚子的怒氣,逢人就是在那說陳霜降如何刻薄苛待她。
倒也是沒什么信她,只問:“人家侯爺夫人跟你什么關系,用得著苛待你么?”
毛六嫂這才是慢慢地熄了念頭,等著幾日,陳霜降果然是來了口信,讓想手藝的人家都帶丫頭過去,沖著著免費的招牌,毛六嫂又是厚著臉皮湊了上去。
那會說的時候,也沒什么人應聲,陳霜降還以為她們都是不在意,就算是來也只不過兩三人,沒想到熙熙攘攘地居然送來了十來個丫頭,陳霜降原先租的那個房子就是不夠用了。
沒有辦法,陳霜降只能跟她們說,這回最多只能收五個,以后還會辦另外的學,她們手藝好的也不用學,直接繡了東西拿過來,自然會有掌柜來收。
這些大多都是困苦的人,聽得這里有吃有住,還能學門手藝,又不用賣身,都是覺得劃算,當下都是對著陳霜降苦苦哀求,陳霜降也是沒有辦法,人要是收多,她還真顧不過來,咬牙不肯松口。
毛六嫂見只招五個,什么都是不管,只把她家丫頭死命地往前面推,也不知道是踩了別人多少腳,當下就有人不樂意了,直陰陽怪氣地說:“喲,毛六嫂不是一直在說侯爺夫人刻薄,這么拼命往前擠做什么。”
毛六嫂口無遮攔,得罪的人也不少,紛紛地有人附和著,直把她一張老臉羞成了豬肝色。
忙亂了好一陣,才是從里面挑了五個小丫頭出來,拿了契約,大聲念了一回,畫了押,按了手印,這些小丫頭就算是陳霜降繡坊的學徒,要在這里做滿五年。
毛六嫂惹了眾怒,一心被排擠在外,等她費心費力好容易才是擠到前面來,陳霜降早就是挑了五個丫頭,她家的丫頭自然是沒有被選上。
毛六嫂一下就是懵了,當即就是滾在地上大聲嚎起來,怎么都是不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