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新傳

夢斷三國袁紹篡位陰謀破產記(14)

第三節第一滴血——聯軍的勝利與董卓的撤退(公元190~191年)

“諸君聽吾計,使勃海引河內之眾臨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據敖倉,塞轘轅、太谷,全制其險;使袁將軍率南陽之軍軍丹、析,入武關,以震三輔:皆高壘深壁,勿與戰,益為疑兵,示天下形勢,以順誅逆,可立定也。今兵以義動,持疑而不進,失天下之望,竊為諸君恥之!”——曹操(《三國志·武帝紀)

公元190年春末,各路聯軍陸續抵達前線,但都沒有率先進攻的意思。袁紹、孫堅等人的部隊遠來疲憊,需要休整,還可以理解;但劉岱、張邈等人在酸棗駐扎了二、三個月,雖然人數眾多,卻各自為政,整日相互請客吃飯,不思進取。曹操見再這樣下去,會坐吃山空,十分焦慮,于是對劉岱、張邈等人說:“我等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經聚集起來,各位怎么又開始遲疑!如果董卓死守洛陽,挾天子以令諸侯,即便行為再殘暴,仍然足以制造禍害。現在,董賊膽敢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這是老天要滅亡他的時候啊,我們一戰便可平定天下。”諸侯仍然沒有響應的意思,但同意讓曹操等有作戰經驗的將領帶領本部為前鋒,率先出擊。

曹操急于立功,于是和夏侯惇、曹洪等人帶領自己從陳留和譙縣募集的5千兵西進,計劃攻占軍事要地成皋。衛茲覺得這點兵實在太少,又四處活動,終于向張邈借來3千人。另外,鮑信、鮑韜兄弟也率部出發,與曹操、衛茲組成了酸棗方面軍的先遣部隊。

由曹操、衛茲、鮑信、鮑韜指揮的這支先遣部隊到底有多少人,是個疑問。按照此前的史料記載,曹操與衛茲募兵5千,衛茲又借兵3千,鮑信、鮑韜募步兵2萬,騎兵7百,這些人此前未有損傷,所以合起來應有28700人之多。然而,曹操在《讓縣自明本志一文中,卻說當時僅有數千人參戰。大概曹操指的只是自己的部下,沒有包括衛茲、鮑信、鮑韜的部隊。因此,酸棗方面軍先遣部隊應當有2萬余人,相當于一個軍,鮑信為軍長,曹操、衛茲、鮑韜為師長。無論從將領的素質,還是從士兵的戰斗力來說,這支部隊都是酸棗全軍中最強的。如果他們首戰獲勝,聯軍自然會跟進;但如果他們失利,聯軍便只能轉攻為守了。

先遣軍進至滎陽東郊,渡過汴水(也就是聯通鴻溝與黃河的汴渠),在西岸與徐榮率領的董卓東路軍相遇,內戰就此爆發。與董卓的西涼兵相比,聯軍的數量和裝備都不占優勢,又缺乏軍事經驗,所以很快就陷入被動,但仍然苦戰不退。傍晚時分,衛茲與鮑韜陣亡,曹操與鮑信都受了傷,曹操的戰馬也被射死。曹洪把自己的坐騎讓給曹操,讓他趕緊逃命,曹操不肯接受。曹洪說:“天下可以沒有我曹洪,不可沒有您!”于是保護曹操與鮑信趁夜撤到汴水,坐船逃走。徐榮本來計劃繼續進攻酸棗,但見聯軍的抵抗如此頑強,認為酸棗還不易攻取,于是引兵回洛陽去了。從這個角度看,汴水之敗,衛茲與鮑韜之死,展示了反董聯軍的戰斗意志,保護了酸棗大本營的安全,對于戰爭的全局并非沒有意義。更重要的是,這場慘敗為曹操積累了豐富的軍事閱歷。10年之后,他將與袁紹的大軍在汴水流域的這塊傷心地上對峙,史稱官渡之戰。曹操雖然2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卻沒有在這同一塊戰場上失敗2次。

曹操與鮑信懷著悲痛與失落的心情逃回酸棗,見諸侯聯軍仍然在飲酒作樂。曹操大怒,批評他們,并且說:“各位如果能聽從我的計策,就讓袁勃海(袁紹)率河內兵馬渡河攻孟津,酸棗諸將占領成皋和敖倉,攻取轘轅、太谷二關,控制天險,再讓袁將軍(袁術)率領南陽的軍隊渡過丹水,攻入武關,威脅三輔。這以后,我們都高壘深壁,掛免戰牌,多設疑兵,示董卓集團以天下形勢,他們很快就會分崩離析。現在各位卻遲疑不進,令天下人失望,我曹操為你們感到羞恥!”劉岱、張邈等人還是不能采納。

曹操的這段話,說明他當時還相當缺乏軍事頭腦,難怪會慘敗給徐榮。汴水之戰已經把聯軍缺乏戰斗力的缺點暴露得淋漓盡致,如果袁紹面對董卓軍主力,強行渡河攻孟津,可以肯定,很難有一個人能夠活著回來。曹操、鮑信等人以相對精銳的部隊攻打成皋,卻連成皋的影子都沒有見到,便潰敗在汴水,反而寄希望于其他沒有軍事經驗的將領,帶著新兵去攻占成皋、敖倉、轘轅、太谷等眾多要塞,然后再“高壘深壁,掛免戰牌”,豈不是癡人說夢?只怕仍然連一座要塞都打不下來,最終落得一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各路諸侯為保存自身實力、維護自身利益起見,肯定不會采納曹操這種高風險的作戰計劃。實際上,從戰前的兵力部署看來,這顯然也正是袁紹和袁術的作戰計劃,曹操并沒說出什么新東西。曹操不是什么“生而知之”的軍事天才,他此后的用兵如神,都是靠不斷積累戰爭經驗,總結失敗教訓而來的,正所謂“失敗是成功之母”。

看到酸棗方面軍已經不可能有所作為,曹操于是與夏侯惇、曹洪等人返回故鄉譙縣,然后去揚州募兵。曹洪家資富庶,馳名江淮流域,所以首先率家兵千余人到揚州廬江郡見陳溫。陳溫是袁紹的汝南老鄉,贊成袁紹的事業,又與曹洪頗有交情,于是欣然調給曹洪上等甲兵二千人。曹洪又渡江到丹楊郡,太守周昕命弟弟周昂(又名周喁)征調二千余人,與曹洪一同北上,和曹操在沛國南部的龍亢縣(今安徽省龍亢鎮)會師,總兵力應當不下6千人。由此可知,曹操自己并未去過揚州。見了援軍,曹操大喜,任周昂為軍師。周家是會稽郡的豪強,勢力廣布于揚州,周昕又是陳蕃的學生,無疑也屬于黨人,所以袁紹和曹操都重用周昂。周昕忠于袁紹的事業,后來又陸續發兵萬余人助袁紹和曹操征伐,終于因此被袁術和孫策殺害。

雖然重用周昂,但曹操卻難以討得揚州兵的歡心。抵達龍亢之后,揚州士卒不服豫州的水土,聯合叛亂,夜間燒曹操帳。曹操、周昂、曹洪等人率領5百余名忠誠的部下拼死沖出軍營,逆澮河而上,經铚縣(今安徽省宿州市西)跑到譙縣北方的建平。在故鄉又招募了幾百人之后,曹操一行便帶著這千余名士兵北上渡河,到河內郡去投奔袁紹。沒想到,他在那里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抵達河內郡之后,袁紹得到了2個令他悲痛不已,但應當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董卓殺死了漢少帝和袁紹在長安的全部親屬。后一個消息只能加深袁紹、袁術對董卓的仇恨,并增強他們的號召力,但前一個消息卻使他們身陷困境。其實,聯軍一組建,董卓就必然要殺少帝,這并不難預測。但就像張勛正要率辮子兵搞復辟,而溥儀卻突然去世了一樣,袁紹號召大家幫助復辟的漢少帝現在已死,這種處境實在有些尷尬。身為聯軍統帥,袁紹現在必須向天下明確宣示:在戰勝董卓之后,他是繼續輔佐漢獻帝,還是另作打算?如果繼續輔佐漢獻帝,那么現在繼續討伐董卓又有何必要?

接下來,袁紹便接連做了二件相互矛盾、隱患無窮的事,而這正是董卓樂于見到的。

首先,袁紹、韓馥在漳水河岸上會合冀州十郡太守、國相,聚眾十余萬,號稱百萬,一同歃血結盟,義正詞嚴地立誓道:

“賊臣董卓乘著漢室衰微之機,倚仗自己強大的兵力,占領帝城,禍亂朝廷,毒殺何太后,殘害弘農王,綁架年幼的皇帝,遷往秦地。他又斬戮忠良,焚燒宮室,奸污宮女,發掘皇陵,其罪惡禍及鬼神,皇天、后土都遭到了侮辱,但神祗的怨恨與百姓的悲憤卻都無處可以控訴。如今,我等仁賢之士痛心疾首,云集于此,都決心要奉辭伐罪,代表上天消滅這個賊臣。我等結盟之后,都要不惜生命,全力以赴,殲滅兇丑,爾后共同輔佐王室,翼戴天子。如果有人敢違背盟約,愿神明降大禍于他,毀滅他的軍隊,斷絕他的子孫!”

如果這篇誓詞的內容是真實的話,那么它末尾的詛咒仿佛也真的應驗了:袁紹與韓馥此后沒有致力于“翼戴天子”,結果終于像他們自我詛咒的那樣,破家亡身。造成這種矛盾現象的原因是,袁紹以往一向宣稱:獻帝不是靈帝的兒子,不是劉家的種,不配當漢朝皇帝,又與董卓沾親帶故,理應被廢黜。大丈夫說過的話駟馬難追,必須算數。但當時聯軍成員中的主流思想仍是反董卓不反獻帝,袁紹雖然身為盟主,但為了避免聯盟分裂,只好在誓詞中加上擁戴獻帝的內容。畢竟,等到消滅董卓之后,再廢掉獻帝也不遲。

不過,如果袁紹承認獻帝的合法性,董卓現在“挾天子以令諸侯”,便zhan有了壓倒性的政治優勢。所以在漳水之盟后不久,經過反復考慮,袁紹便和韓馥等人想出了一個新方案,以便同董卓及獻帝的長安朝廷對抗。現在少帝已死,靈帝沒有了男性后代,獻帝是非法的,所以他們可以在皇室中找一個合適的人選來繼承皇位。此類事情在以前發生過許多次,例如在公元前180年呂太后死后,陳平、周勃等大臣宣稱當朝皇帝劉弘不是惠帝之子,將其殺死,然后擁立代王劉恒繼位,是為漢文帝。參照這個案例,袁紹便與韓馥等人合謀,打算擁立大司馬、幽州牧劉虞為皇帝。

袁紹選擇劉虞,肯定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首先,劉虞是袁紹的老同事,以前共同為何進效力,又共同策劃消滅宦官,情投意合;其次,此時袁紹已經再婚,他的后妻姓劉,而前妻李氏則退出了歷史舞臺,也許早就去世了。前往河北并再婚,袁紹與光武帝劉秀在創業初期的這2件事上出奇地相似,其中必然暗藏玄機。可惜有關袁紹私生活的資料太少,不便臆測。但以袁家一貫的婚姻策略看,不是“海內知名”的豪門英才,根本沒有結親的資格,而與袁紹聯姻之后,這個家族的成員應當也會在袁紹集團內zhan有顯赫的位置。公元190年后,與袁紹關系密切的劉姓男子有4人:劉虞、劉岱、劉表、劉備。劉備肯定不會是袁紹的姻親,從劉表后來給袁譚、袁尚寫的信來看,他與袁紹也無聯姻關系,那么袁紹的后妻劉氏就很可能是劉虞或劉岱的家人了。

劉虞是漢光武帝長子東海恭王劉強的后裔,劉強本為光武帝太子,但在其母郭皇后被廢后也遭廢黜,改封東海王。劉岱則只能算作漢高祖劉邦的直系后裔,因為他的祖先——劉邦的兒子齊悼惠王劉肥是劉邦的第一個兒子,又是劉邦年輕時背著妻子呂雉與一個姓曹的女子幽會所產的私生子,生前地位低下,其后代也從未登上過帝位。所以,劉肥和劉強可以說是同病相憐。按《三國志•程郭董劉蔣劉傳,初平年間(也就是袁紹起兵反董卓時),劉岱“與袁紹、公孫瓚和親,紹令妻子居岱所。”“和親”的意思是通婚,袁紹讓妻子兒女到劉岱處居住,顯然是把劉岱當作家里人看待了。所以基本上可以肯定,袁紹的后妻劉氏是兗州刺史劉岱的姐妹或女兒,因此劉岱會帶頭幫袁紹組織反董卓聯軍。袁紹要另立皇帝,推舉老同事劉虞而不舉親家劉岱,自有避嫌之意。筆者懷疑,早在劉虞出鎮幽州、袁紹勸何進殺宦官時,這個秘密計劃便已經擬好了。

袁紹的家庭

袁成—————————————————————————

袁氏∞高躬袁基李膺…→李氏∞袁紹∞劉氏…劉岱袁術袁氏∞楊彪

高干(過繼)………→袁譚袁熙袁尚袁氏∞蹋頓袁曜袁氏∞孫權楊修

在擁立新君之前,制造輿論當然是必要的。按照史籍中的說法,贊成袁紹這一計劃的似乎只有韓馥,而包括劉虞本人和袁術、曹操在內的眾多人士都激烈反對,此事于是不了了之。其實,如此大事不可能那么簡單。

首先,韓馥給袁術等人寫信,再次宣稱獻帝不是靈帝之子,諸侯應當仿效陳平、周勃,廢殺偽帝,迎立明君。劉虞的功德品行天下無雙,為其他皇室成員所不及。光武帝劉秀的第5世祖是景帝之子長沙定王劉發,劉秀后來以大司馬領河北軍政,以此平定天下;劉虞的第5世祖是光武帝之子東海恭王劉強,如今劉虞也以大司馬領幽州牧,仿佛光武帝再世,逢5必興,我等理應擁戴。同時,有關劉虞將會當皇帝的圖讖、符瑞也層出不窮,濟陰人王定就獻給袁紹一枚玉印,上面刻著“虞為天子”的字樣。總之,一切都按照王莽、劉秀以前當皇帝的程序,照葫蘆畫瓢,充斥著腐朽的迷信色彩。

對于袁紹、韓馥宣傳的這一套理論,袁術絲毫不接受。他雖然也和其他袁家成員一樣迷信,但只迷信對自己有利的預言,比如可以與他的字“公路”互訓的“代漢者當涂高”。劉虞如果立為皇帝,功勞算不到他袁術的頭上,便宜全讓袁紹占了,這種理論可不能信。袁紹于是又親自給袁術寫信說:“我和韓馥擁立劉虞,是為了共建永世之道,讓海內見再興之主。現在西邊的那個小皇帝沒有劉家血統,公卿以下都媚事董卓,怎能信任?我們就該守住地險,卡斷其經濟來源,由他們死在那里面。東方圣君一立,太平時代便可立即降臨,你還疑惑什么?我們全家遇害,不想想伍子胥的故事,怎能再事奉仇人?違天不祥,希望你再仔細考慮一下。”

袁術回信說:“圣主雖然年幼,卻聰明睿智,具備周成王的品德。賊臣董卓趁亂進京,脅迫大臣,只不過是漢朝歷史上的一個小挫折罷了,很快就會復興。我袁家祖祖輩輩秉承忠義,太傅心地善良,雖知董卓必為禍害,但是出于對皇上的忠心,不忍離去。現在我家遭遇滅門慘禍,幸好有遠近親友豪杰踴躍相助,不乘此時上討國賊,下刷家恥,而想著另立皇帝,這種話我不想聽。你說皇上‘沒有劉家血統’,不是誣陷嗎?又說‘我們全家遇害,不想想伍子胥的故事,怎能再事奉仇人?’這不是和董卓所想所作的一模一樣嗎?全心為國的忠臣,怎能做出這等事?國君和上天一樣,你難道可以拿上天當仇人嗎?我一顆赤心,志在消滅董卓,不懂別的大道理。”從此,袁紹與袁術兄弟絕交。

盡管沒有獲得足夠的支持,袁紹與韓馥還是自稱大將軍(同時出現二位大將軍史無前例,很可能是韓馥稱大將軍,袁紹仍稱車騎將軍),以便讓自己主持廢立之事合法化,隨后派使者去見劉虞,請他即皇帝位。劉虞堅決不答應,還說寧可去投奔匈奴,此事于是暫且擱置。不過,公孫瓚等人后來屢次以此事批評劉虞,說明劉虞未必真的不想當皇帝,只是看支持自己即位的人不多,暫時還沒有膽量而已。隨后,劉虞派從事田疇等人前往長安,向獻帝宣誓效忠,并請朝廷東歸,希望借此洗刷自己的謀逆之名。田疇、公孫瓚等人都表示反對,田疇又勸劉虞先取公孫瓚,以求鞏固自身勢力范圍,而不是與董卓集團搞好關系,劉虞卻不聽。

在反對袁紹、韓馥擁立劉虞為帝的人物中,據說還有曹操。按照《三國志·武帝紀的記載,袁紹曾經獲得一枚玉印,給曹操看,曹操表面上笑,心中反感。此事非常可能是真的,而且此玉印大概就是濟陰人王定獻上的那枚“虞為天子”玉印。王沈的《魏書則說,曹操此時當場發言,公然反對袁紹的計劃。不過,按照這部史書的說法,曹魏的全體君臣都是圣人,曹操更是戰無不勝,算無遺策,永遠英明,永遠正義,永遠忠于漢室。這樣的史書并非完全不能信,但總得提防它歪曲事實。實際上,凡是早年的曹操及其部屬發表的支持漢獻帝的言論,無不出自王沈的《魏書。顯然,這部著作的主要宗旨,就是把曹操描述成一向尊奉漢獻帝的忠臣。因為只有如此,曹丕代漢才能被解釋成正當的行為,而曹魏也不至于被貶低成篡位而來的偽朝。袁紹厭惡與董卓關系親密的獻帝,在當時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所以《魏書中的曹操就必須與袁紹脫離原本的附屬關系。

事實應當是,曹操當時剛剛帶領千余名散兵游勇抵達河內,看到袁紹要另立皇帝,只感到有些吃驚,并無實力和意愿公開反對。袁紹此時也并不重視這個屢戰屢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曹操,甚至把新來的周昂置于曹操的地位之上。曹操當時不可能有什么發言權,按照《三國志的記載,曹操只不過是笑笑而已,只是到后來才自我解釋說“惡之”。需要注意的是,直至公元195年為止,曹操從未干過任何對獻帝有利的事情。董卓從入京開始,直到袁紹、曹操出奔之間,除了廢少帝、立獻帝之外,根本沒辦過什么大事,至多不過是指使呂布殺丁原而已。如果不是名為幫少帝復辟,實為幫袁紹打江山的話,曹操又為什么要和袁紹同時出逃呢?難道是為了給丁原報仇嗎?假如當時曹操對漢朝的忠誠度勝過他對袁紹的忠誠度,并相信獻帝的確是靈帝聰明睿智的親生兒子,能成為比少帝更好的皇帝,那就理應支持董卓,而不是反對他。

袁紹、韓馥計劃擁立劉虞為帝的消息當然也傳到了洛陽的董卓耳中。為了拉攏劉虞,他在四月加封后者為太傅,但袁紹等人沒有允許詔書抵達劉虞的手中。隨后,董卓又派遣大鴻臚韓融、少府陰修、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修、越騎校尉王瑰等大臣東行。多種史料都說這些大臣的出使目標是袁紹,這恐怕不可能,因為董卓此時剛殺了袁家50余口人,袁紹豈肯和解?更可能是董卓試圖借袁紹擁立劉虞,諸侯意見不統一之際,予以分化瓦解。但袁紹、袁術對此早有準備,使者一進聯軍勢力范圍,便紛紛被抓起來殺掉。只有韓融因為本是黨人,和袁紹早有交情,所以幸免于難,帶著族人跑到家鄉穎川郡的密西山中避難。胡母班是王匡的妹夫,王匡受袁紹令,殺胡母班祭旗釁鼓,也為自己留下了隱患。

除了外交方案之外,董卓也使用分封的方法對抗袁紹。徐榮在汴水大破諸侯聯軍以后,升任中郎將,備受董卓信任,于是向董卓推薦自己的同鄉、原冀州刺史公孫度。董卓便拜公孫度為遼東太守,命他聯合東北邊境的各個民族,以便襲擊袁紹的大后方幽州和冀州。公孫度取得劉虞的許可,經幽州抵達遼東郡之后,立即屠殺了當地支持袁家的百余家豪強,隨即東伐高句驪,西擊烏桓,北聯鮮卑,又乘青州刺史焦和去世之機,南越渤海攻取青州的東萊等縣,實力迅速膨脹。公孫度于是自稱遼東侯、平州牧,改設遼東郡為平州,分置遼西、中遼二郡,又劃山東半島的東北部為營州,拜部下為刺史,郊祀天地,行為僭越,以至于稱遼東王。從此,公孫家族便開始了他們在東北近半個世紀的統治,直至公元238年才被司馬懿所滅。

經過4個月的消耗,酸棗諸軍終于吃完了全部軍糧,于是一哄而散。而在袁紹的默許下,劉岱殺害了為組織這次聯軍立下大功的橋瑁,又派部下王肱繼任了橋瑁的東郡太守。對于東郡的重要戰略地位,前文已有敘述。一年后,這里將成為全中國最炙手可熱的戰場。

五月,因為在遷都時染病,司空荀爽在長安去世。因為內戰的原因,荀爽的遺體不能返回故鄉潁川,只得暫時就地安葬。

袁紹見獻帝西遷,而董卓軍主力忙于在洛陽搶奪民財,似乎準備撤退,便派河內太守王匡及從事韓浩為先鋒,挺進洛陽對岸的河陽津,試圖強行渡河。董卓率軍在黃河南岸布陣,擺出要阻止王匡渡河的態勢。而在夜間秘密派精兵從小平津渡河,從背后發起突襲,大破王匡軍,幾乎將其全殲。王匡狼狽逃回,袁紹無奈,只得派他到泰山老家重新募兵。韓浩的舅舅、河陰令杜陽被董卓軍生擒,董卓想要以此迫使韓浩投降,韓浩堅定地拒絕。袁術聽說此事,便表韓浩為騎都尉,將他從袁紹處拉攏過來。由此,袁術與袁紹兩兄弟的關系更趨惡化。

因為戰事升級,軍費緊張,董卓一方面命呂布等人發掘陵墓,搶奪民財,另一方面又取消了秦朝和兩漢沿用4百余年的五銖錢,改鑄小錢,以便節約用銅量。即便這樣,國庫中的銅仍然不足,董卓又將洛陽及長安的銅人、銅鐘、銅馬等大件青銅器全部熔化,用以鑄錢。這樣一來,市場上的貨幣流通量突然暴增,而商品總量卻不斷萎縮,導致了嚴重的通貨膨脹,一石谷子可以賣到數萬錢,百姓紛紛放棄了金屬貨幣,改而以物易物。

公元191年二月,董卓見徐榮、公孫度諸將連戰連捷,自以為功德蓋世,便指示獻帝拜他為漢朝歷史上空前的要職“上公”太師,比劉虞的太傅更高一級。此前,只有王莽曾按照《周禮的記載,設立太師、太傅、太保三員“上公”,以太師王舜為百官之首。董卓當了太師,還不滿足,又要仿效姜子牙和管仲,稱“尚父”。幕僚蔡邕勸他應當耐心,等到消滅東方的敵人之后再加尊號,董卓采納了這個建議。

蔡邕似乎很有先見之明,因為董卓雖然已經打敗了諸侯的東路軍和北路軍,但還有南路軍需要對付。隨著袁術、孫堅的荊州、豫州軍投入戰場,戰局立即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公元191年春,豫州刺史孫堅離開袁術在魯陽的冬營,與部下潁川太守李竁、副將程普、祖茂、朱治等人率軍北上,抵達梁縣陽人聚(今河南省汝陽縣東北)。董卓聞訊,便派陳郡太守胡軫為大督護,呂布為騎督,華雄為都督,率軍經大谷關南下迎戰。關于這支部隊的規模,《漢末英雄記說是5千,《三國志·孫破虜討逆傳則說是數萬。以可信度論,《三國志·孫破虜討逆傳以吹捧孫堅為主旨,而《漢末英雄記敘事持論似更公允一些。不過,當時孫堅軍多達數萬,胡軫身為大督護,又輔以呂布、華雄等名將,只帶5千兵有些太少,也許是步兵數萬,騎兵5千。

胡軫雖然受董卓信任,但性格急躁,與屬下的關系搞得很差。他看到軍隊紀律很差,便叫嚷要殺軍官,呂布聽了不喜。按照董卓事先制定的戰術計劃,他們首先抵達陽人聚西南的廣成縣,打算從后方包抄孫堅。當時天色已晚,部隊都餓著肚子,而呂布等將領堅持要突襲。胡軫無奈,只得連夜進軍,結果因為過于疲勞,攻城不下,大潰而還。次日,胡軫軍在廣成休整完畢后再次攻城,但孫堅已有準備,他們無功而還。而據《三國志·孫破虜討逆傳記載,孫堅本在魯陽城東門外,送長史公仇稱去豫州調遣軍糧,董卓軍突然出現,孫堅鎮定自若,帶著部下徐徐入城,董軍不敢攻城。這兩件事的情節頗為相似,只是發生地點不同。

雖然擊退了胡軫軍的圍攻,但孫堅看到敵眾較多,陽人聚難以守住,又打算去與應當歸自己統帥的原孔伷部下豫州軍會師,于是放棄陽人聚東進。董卓早已料到了孫堅的行軍路線,于是派徐榮、李蒙的東路軍向西南挺進,在梁縣東截擊孫堅,將他打得大敗,生擒潁川太守李竁,用開水活活煮死。孫堅軍士卒被俘后,都被用涂有豬油的布裹起來,倒立于地,然后從腳開始,慢慢燒死。孫堅、程普、祖茂、朱治等數十騎潰圍而出,徐榮的騎兵在后面緊追不舍。孫堅經常戴一種叫“赤罽幘”的紅色頭巾,十分醒目,此時為了逃跑,便脫下赤罽幘,讓祖茂戴上。徐榮的騎兵都去追趕祖茂,孫堅于是得以逃往潁川郡。

在與公仇稱的豫州軍會合之后,孫堅軍勢復振,于是揮師西進,與胡軫軍大戰于陽人聚,臨陣斬殺都督華雄等將,胡軫、呂布等人狼狽逃回洛陽。據《三國志·孫破虜討逆傳和《江表傳記載,這場空前的勝利令孫堅聲名鵲起,許多人因而在袁術面前說他的壞話,也許是董卓指使的。袁術對孫堅產生懷疑,便不給孫堅軍糧,孫堅為此專程從陽人聚跑到魯陽去向袁術解釋。袁術明白了實情,感到慚愧,這才重新發給孫堅軍糧。這一記載并不合理,更不公正,因為孫堅當時任豫州刺史,有一州的糧草可以調遣,而袁術只有南陽郡,南陽以南都是劉表的地盤,劉表又為董卓截袁術軍糧道。更何況,自從孫堅襲殺南陽太守張咨之后,南陽百姓便對孫堅恨之入骨,早就有過沖突,怎肯為他繳納和運輸糧草。孫堅軍糧不足是事實,但主要責任絕對不在袁術。

實際上,當時孫堅能夠倚靠的唯一盟友,也只有袁術了。自從袁術因為擁立劉虞之事與袁紹絕交之后,袁紹便恨烏及屋,此時居然乘孫堅與董卓戰得難分難解之際,委任曹操的軍師周昂為豫州刺史,命他南下去奪孫堅的豫州,全不顧及孫堅討董卓,也是在為自己報仇。此前,曹操與周昂一起從揚州到河內來,這次很可能也會同行。多數史籍都有意對曹操從公元190年冬到公元191年秋這一年的行動避而不談,但按照其中比較客觀公正的《魏略記載,在初平年間(公元190~193年),曹操曾經遭到袁術部下的圍攻,被迫跑到朋友秦邵家中避難。秦邵自稱是曹操,于是被袁術的士兵殺死,而真正的曹操卻乘機逃走。后來,曹操為了報恩,收秦邵之子秦真為養子,也就是諸葛亮后來的宿敵曹真。這件事極可能就發生在公元191年,它證明曹操與周昂當時受袁紹指使,一同南下攻豫州,因此與袁術、孫堅和公孫越發生沖突。后來的戰局對袁紹軍不利,周昂僅能自保,曹操更是全軍覆沒,自己也幾乎被袁術軍殺死,所以曹魏的史書對此語焉不詳。

對于袁紹這一喪盡天良的陰謀,孫堅渾然不知,而是繼續向洛陽進軍。聽說胡軫戰敗,董卓大驚,派李傕去向孫堅求和,又提出兩家和親。孫堅趕走李傕,長驅直入,一舉攻陷洛陽南90里的軍事要地大谷關。董卓孤注一擲,親自出馬,與孫堅在洛陽城南的幾座皇陵間大戰,結果又遭慘敗,只得退到西北方的澠池,留呂布駐守洛陽。孫堅根本不把呂布這個手下敗將放在眼里,迅速向洛陽發動進攻,突入宣陽城門,呂布落荒而逃。董卓見大勢已去,便向長安撤退,命董越、段煨、牛輔等部將斷后。孫堅高奏凱歌進入殘破的洛陽城,掃除宗廟,平整諸陵,又意外地在水井里發現了秦始皇的傳國玉璽。隨后,他又揮師西進,追擊董卓,勢如破竹地攻陷函谷關等天險,戰勝董卓的后衛部隊,推進到澠池。這時,從后方突然傳來袁紹派周昂襲取豫州的消息,孫堅且驚且怒,哭著嘆息說:“同舉義兵,以救社稷。逆賊就要被消滅了,盟友間卻作出如此事,我還能和誰同心協力呢?”只得放棄大好戰局,向東撤退。董卓于是發起反擊,重新占領洛陽,并派中郎將牛輔與河南尹朱儁鎮守該地。

綜合各種史籍的記載可知,《三國演義中有關諸侯聯軍討董卓的章節幾乎全部不符合史實,尤其是袁紹、孫堅、呂布、劉備、關羽、張飛在此期間的表現。討伐董卓時,袁紹身在河內,一直沒去黃河以南,酸棗諸軍對曹操西征的支持不力,跟袁紹完全沒有關系。聯軍之中,真正打敗過董卓軍的將領只有孫堅,殺死華雄、戰勝呂布、攻入洛陽,全都是孫堅的功勞。“關羽溫酒斬華雄”、“虎牢關三英戰呂布”等情節全屬文學創造。呂布當時并未和劉備、關羽、張飛在戰場上交手過,東漢時期也根本就沒有設虎牢關。劉備、關羽、張飛雖然曾參加過討董卓聯軍,卻被董卓打敗,只好去幽州投奔公孫瓚,公孫瓚看在老同學的情面上,表劉備為別部司馬。

實際上,劉備在公元190~191年之間的行為很值得研究。他本與老師盧植同在洛陽,盧植因為廢立之事得罪董卓,辭官去幽州時,劉備不曾同行,后來卻與曹操到沛國去募兵。這說明,劉備、關羽、張飛和袁紹、袁術、曹操等人是同時離開洛陽的。當曹操、衛茲、鮑信、鮑韜在已吾縣會師時,劉備必定在場。當這些人西征董卓,被徐榮在汴水擊敗時,劉備、關羽、張飛應當也隨軍。汴水戰役之后,劉備等人跑到河北,但并沒有像曹操一樣,去河內投奔袁紹,而是到幽州投奔公孫瓚,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盤。當時袁紹和公孫瓚之間的關系還很和睦,二人都與劉岱和親,而且公孫瓚已經響應袁紹的號召,南下討董卓了,只是尚未抵達前線。但在一年之后,公孫瓚便與袁紹反目成仇,劉備從此便陷入一種非常動蕩的生活,這恐怕是他決定去幽州時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