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料,白豐毅從鼻腔里不輕不重地哼了聲,說道:“老夫可當不起你這一拜。”
女婿雖好,但自家女兒因他而害了病。
病是心病,得須心藥來醫治。這心藥自是不言而喻。
樓湛面上卻毫無波瀾,只是又恭敬地拜了一拜,才道:“岳丈大人此話何講?”
白亦筠在一旁笑道:“妹夫,還是讓我來說給你聽吧,你也知道了,昨夜小妹突然身子不舒服,我連夜親自去請了濟世醫館的冷青冷大夫來看診,冷大夫說,小妹因這些日子郁結于心,加上昨日不小心吹著了風,所以身子才支撐不住。不過,小妹的心病......樓將軍,你猜猜是為何。”
樓湛緘默良久,道:“女兒家的心事我怎敢妄斷。”
白豐毅望著廳門方向,叫了聲:“進來。”廳外便走進一個三五十歲的隨從來,手上托著一幅卷軸,送到白豐毅跟前,白豐毅揮了揮手,說:“給樓將軍過目。”
樓湛接過來,慢慢將卷軸鋪展開。這是一幅男子畫像,以梧桐樹作為襯映,運筆細巧,線條流暢而細膩,那畫上的男子似在凝視著心上人,目光溫柔。
樓湛忍不住贊嘆道:“景中含情,畫中傳情。妙!”
白亦筠笑說:“樓將軍此評甚好。”
白豐毅冷哼,說:“樓將軍慧眼識珠,可否猜一猜此畫是何人所作?”
樓湛細細觀察著畫作,驀地發現畫中人有幾分熟悉,好似曾經見過。
“運筆如此細致,且畫上也有畫者落款,‘亦蓉’二字足以說明,畫作主人便是太師的千金無疑了。”
樓湛故意忽略那畫中人與自己相似這一點,面上沒有一點不悅。
若是有不明就里的人在場,面對樓湛對自己未過門的夫人在畫中畫別的男子這事情漠然以對,定會以為他要么半點兒不在意,要么冷情冷性。
白豐毅當即皺了眉頭,沉聲道:“難道樓將軍沒有什么想問的嗎?”
白亦筠也幫著父親說:“妹夫,這畫上的男子與你有七八分相似,我想,在此之前,你與我家小妹應當沒有見過面吧?”
樓湛道:“二位的意思,是希望我與亦蓉見過面,還是沒見過面呢?”
這句話,竟是將問題拋回去了。
父子兩個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回答。
見過倒還好說,只能說亦蓉的畫技拙劣罷了,若說沒見過,而畫像只是與真人有那么七八分相似,完全證明不了畫像就是真人,那么,也可以解釋成畫中人其實是另有其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若說見過,那么樓湛先前的品評之詞就變成了溢美之詞,是樓湛言行不端;若說沒見過,那么畫像也有可能是另有其人,這就是說,亦蓉在已有皇帝賜婚的情況下,還對別人眷念不忘,是亦蓉心猿意馬。至于相似,世上的人外貌相似的多了去了,不能算作任何憑證。
白豐毅道:“亦蓉并未反對過這門賜婚,想來應該是愿意的,只是突然病了,我才找你來的。”
白亦筠憂心忡忡地道:“是啊,小妹她在病中都叫著你的名字......”說完,他做出失言之后醒悟了的驚慌模樣,忙止住了口,同時在觀察著樓湛的神色。
白豐毅瞪了自己兒子一眼,本來這件事是他難以啟齒的,畢竟女兒家的心思不好擺在臺面上來說,他也只是點到為止,對方能領悟最好,沒能領悟他也會想辦法將未來女婿帶進桃花閣,讓女兒見一見。
相思病這種心病,白豐毅自己是不太了解的,既然是因為相思引發的,那么雙方見上一面不就妥了?他也并非老頑固,不懂變通,相反,他是很懂得變通之理的。
白亦筠訕笑著,其實心中也是很無奈,這個妹夫實在遲鈍,他不直接點明的話,真不知道小妹還能不能好起來。
誰知,樓湛竟然愣住了。
而后,俊龐慢慢染上一層紅暈。
父子兩個都很不能理解,亦蓉居然會因為一個只聽說過卻沒見過的男子害相思病,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嘛。而久經沙場的大將軍樓湛,可以說是大老粗一個,身形也魁梧得很,卻因為一句話而當著別人的面臉紅了......這兩個人當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白亦筠深感莫名其妙。
唯有白豐毅很是鎮定,他看著未來女婿道:“樓將軍,亦蓉就住在后面的桃花閣。”又對白亦筠身后站著的梧觴吩咐:“梧觴,你去給姑爺指路,到了桃花閣,和奶娘打聲招呼。”
梧觴一聽便明白了,老爺這是要給兩人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于是,梧觴殷勤地走到樓湛跟前,笑說:“姑爺,老爺請你去桃花閣。”
說罷,自個兒在前頭帶路。
見樓湛似乎在猶豫,白豐毅便道:“樓將軍,我這個老丈人準允你去,你還猶豫什么?”
樓湛只得麻利地起身,告辭了跟去。
桃花閣內,亦蓉正靠在靠枕上,雁兒坐在邊兒上,用小勺子一下一下地喂藥。
“姑娘,這是冷大夫親自給您抓的藥呢,冷大夫可是醫神萬岷唯一的徒弟,別看她是個姑娘,年紀也輕......”
亦蓉抬起眼皮,道:“原來是位姑娘,昨夜意識不清醒,一時未曾分辨得出來,差點兒把她當成男子。”
這時,鶯兒端著一盆水上來了,她將剛燒好的熱水兌了進去,試了試水溫,又將臉帕擱溫水里浸著,做完了這些,才坐在火爐子邊烤火。
鶯兒道:“方才我遠遠地瞧見梧觴引著個公子往這邊來,不曉得是誰。”
雁兒看了她一眼,說:“該不會是你眼花了吧,咱們這里幾時有過外人進來?”
鶯兒道:“奶娘帶著兩位嬤嬤在下面掃雪呢。”說著,起身走到窗臺前,透過半透明的窗子望著下面的情況。
閣樓前的空地上,林奶娘和兩位嬤嬤已經清理出了一條道兒,正倚著樹說著什么。不遠處,梧觴領著樓湛穿過園子內的小徑,往這邊過來。
梧觴朝著林奶娘走去,說了幾句話,林奶娘將頭一點,親自領著樓湛進了閣樓。
鶯兒站在窗前,眼睜睜瞧著個陌生男子進了閣樓,不禁驚呼了聲。
雁兒喂完了藥,趕忙放下碗,也過來看。
“你看到了什么?”雁兒問。
鶯兒瞪著眼睛,難掩訝異:“奶娘帶他進來了......”
“什么......”
鶯兒反應過來,立刻放下架子床上的床幔,還有寢房內隔間的帷幔也一并全放了下來,兩人慌慌張張地將房內大致收拾了一番,最后并排站著,兩雙眼睛齊齊盯著那扇門。
也是在此刻,腳踏在樓梯板上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只手從外面將拉門給拉開,是奶娘。奶娘身后,立著個身形高大而修長的年輕男子,只著一身尋常的緇衣,器宇不凡。
兩個小丫鬟盯得癡住了,直到奶娘故意壓低了的聲音響起:“姑娘怎么樣了?”
雁兒道:“姑娘......剛吃了藥,現在正躺著。”
奶娘轉身問身后的年輕男人:“姑爺,你看......”
兩個小丫鬟一聽,才曉得這人竟然就是姑爺,頓時精神抖擻起來。原來這位便是姑爺。
只聽樓湛輕聲道:“我與亦蓉說句話便走。”
奶娘只身進去里間,見亦蓉閉著眼睛躺在那兒,于是輕輕推了推。亦蓉睜開眼來,問道:“奶娘,什么事?”
奶娘微微笑道:“姑爺聽聞你病了,看你來了,說句話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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