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狠剜她一眼,還欲再說——
“你且退下。”杜容芷云淡風輕地朝青荷擺了擺手,笑對方夫人道,“可是今兒天太熱了姑母才這么大火氣?要說起來這丫頭姑母應該也認得——還是當年從祖母屋里出來的……祖母就是看她懂規矩人又老實,才把她給了我……姑母就莫跟她動怒了吧。”
方夫人原本還打算上來先給杜容芷個下馬威,卻沒成想踢著鐵板,一時被堵得說不上話來,半晌才悶悶喝了口茶,沒好氣道,“她跟著你祖母時自然是好的,只怕是你自己年輕不知分寸,她耳濡目染才跟著變了。”
方夫人說著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臉色越發板了起來,“也不是姑母要說你:這國公府規矩森嚴,你上頭光婆婆就好幾層。想你婆婆,叔婆婆三十好幾的人,現在都還規規矩矩地在你們家老太太跟前殷勤伺候著,偏你個過門沒兩年的小輩,大中午頭不好好服侍長輩,居然一個人躲在這兒裝病偷懶……這也就是你命好,攤上個寬容大度的婆婆,不然換了稍容不得人的,可有你受的!”
一席話說得杜容芷身后的丫頭嬤嬤俱是變了臉色。
杜容芷小產血崩之事因涉及妻妾爭寵的丑聞,對外一直只說是她抱恙在身。是以其中實情如何,除了國公府和杜家的人,鮮少有外人知道。如今聽方夫人這般說辭,可見是大夫人又故意拿杜容芷臥床一事做文章了……
方夫人卻不自知,見眾人變了神色,只當是自己踩中了杜容芷的痛腳,心下得意之際,又見杜容芷張了張嘴,似是想為自己辯解,遂更嚴厲地皺緊眉頭,繼續教訓道,“要照我說,你這自私懶散,目中無人的性子早就該改一改了——這知道的,是你父親母親對你太過嬌慣,把你給寵壞了,不知道的,還只當是杜家的家風如此,你其他姐妹也同你一般不懂事呢!”
方夫人這番話終于成功激怒了眾人,杜容芷身后的安嬤嬤更是攥緊拳頭,氣憤不已。
杜容芷卻并不動怒,柔聲道,“姑母教訓得是……”她說著抬起頭,看著方夫人似笑非笑道,“不過姑母方才也說了,我姓杜,不姓方。橫豎再怎么不堪,也礙不著表妹的好姻緣……就不勞姑母您操心了。”
“你!”方夫人猛地拍案而起,隔著七八層粉都能看見臉色氣得鐵青,眼瞅著就要指著杜容芷的鼻子破口大罵,旁邊從進屋就默不作聲的妙齡少女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柔聲勸道,“母親您瞧您嘛……心里明明十分關心表姐,都是為表姐好的話,怎么說出來就這么沖呢?”她說著一臉歉意地轉向杜容芷,認真道,“芷表姐,你也是知道我母親的,平日最是關心咱們這些小輩了……只是剛剛我們來的時候正巧遇上府里的大夫人,聽她說你身子不適已經許久不曾出去走動,母親也是擔心你會因此惹惱了長輩,所以才說方才那番話勸你……只不過她這人刀子嘴豆腐心慣了,說出來的話常常不怎么中聽……你可千萬不要跟她生氣。”
少女一身粉藍色的裙衫,明眸善睞,天真爛漫,一張帶著些許嬰兒肥的小臉兒更是嫩得能掐出水來……與杜容芷的憔悴蒼白形成鮮明對比。
如此美好的女孩子,軟軟糯糯地說著道歉的話,任是誰見了都要忍不住心軟。
杜容芷看著她笑了笑,“我當然不會。”
方映雪粲然一笑,略帶緊張的神色這才放松下來,她轉頭對怒氣未消的母親嬌嗔道,“母親您也是的,人家大夫人不過閑聊幾句,您就當了真……表姐也是您從小看著長大,又怎會是那等不知禮數,裝病躲懶之人?”她說著擔憂地看了杜容芷一眼,關心道,“且我瞧著表姐的氣色還是有些不好,可是到現在身上仍不爽利?”
“已經好多了。”伸手不打笑臉人,杜容芷遂禮尚往來道,“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表妹……如今又越發好看了。”
方映雪俏臉一紅,抿嘴羞道,“表姐就莫取笑我了。”一副嬌憨小女兒做派。
方夫人看著容色出眾的女兒,又想起今天的目的,心里也暗自懊惱剛才自己有些太過了,可她身是長輩,一時也拉不下臉來,只輕咳了聲,淡淡道,“打小兒你們姐妹倆就要好,外頭人瞧著就跟雙生子一般,難得分別了這么久,還跟從前一般親親熱熱。”
杜容芷拿帕子按了按唇角,淡笑道,“表妹這樣的可人兒,哪個能不喜歡呢?”
說得方映雪更是羞紅了臉,連帶著方夫人心里的氣也跟著順了。
她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光可人有什么用?只恨你表妹是個沒福氣的,自從退了跟劉家那門親事,這都一年有余,竟是連戶像樣的人家都說不著……”說著就坐在那兒直掉眼淚。
杜容芷冷眼看著,只輕撫腕上的南珠。
方映雪臉色微變,難堪地咬了咬唇,低聲道,“母親,今日咱們是來看表姐跟小外甥女兒的,您好好的說這些做什么?”
方夫人哭道,“都是親姊熱妹,如何不能說,你還怕你表姐笑話你不成?”說罷又拿帕子擦淚。
方映雪不好意思地看向杜容芷,見對方依舊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狼狽地笑笑,轉換話題道,“怎地也沒見著我那外甥女兒?”
杜容芷淡笑道,“我這些日子身上不好,也不大叫她過來。”于是吩咐人道,“你去看看姐兒睡醒了沒有,要是醒了就抱過來給她姑外祖母和表姨媽瞧瞧。”
丫頭忙應了聲“是”出去。
方映雪就笑道,“我還沒見過外甥女兒,也不知多大的腳,只是比著堂哥家同齡的侄女給莞姐兒做了雙鞋子,姐姐可別嫌棄。”說罷從丫頭手里接過雙小兒鞋遞給杜容芷。
杜容芷接過來夸了句“好針線”,就交給園園收著,又親切招呼她們喝茶吃點心,對方夫人默默擦淚的舉動好像看不見一般。
方映雪再怎么圓滑,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見狀就有些沉不住氣,她暗暗瞥了眼自己母親,再拿起點心時眼眶也有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