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嫡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是你,也只有你

送杜夫人出去,宋子循想了想,還是轉身進了內室。

屋子里熏著助眠的安神香,柔和的氣息摻雜著淡淡藥香,竟也十分好聞。

杜容芷不知幾時已經醒了,靠在迎枕上,眼睛直直盯著頭頂的承塵。陽光透過窗棱照進來,淺碧色的紗帳上好似有流光浮動,映在她素凈小臉上,越發白皙得如透明一般。

“睡醒了么?”宋子循稍一猶豫,還是小心翼翼地在她床前坐下,輕聲問道。

杜容芷仿佛直到這時聽見動靜,她緩緩轉過臉,空洞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簇新的袍子上。

“我母親……”她沙啞著嗓子開口。

“我已經送岳母大人出去。”宋子循柔聲道。

“她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

回應他的,依舊是許久的沉默。

“所以……”不知過了多久,她再度張開嘴,啞聲道,“即使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也……依舊不肯放我走,是么?”

宋子循身子微微一顫,猛地抬起頭。

“我,已經都知道了。”她呆滯的目光終于慢慢轉回他臉上。

她該有多遲鈍呢……

一切,明明就已經這么明顯。

他所有的衣物,忽然在一夜之間從柜子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直希望她跟宋子循重歸于好的安嬤嬤,從此再也沒在耳邊嘮叨過這個名字;屋里下人們每次看向她時,那種小心的,帶著討好與憐憫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她瘋了。

她終于被他,被這場無望的婚姻,逼瘋了。

杜容芷忽然有些想笑,她也真的笑起來。先前失控時被咬破的唇瓣,隨著她這一舉動漸漸滲出血來,她卻絲毫都感覺不到一般。

宋子循的心狠狠一疼,他握住她瘦得有些硌人的手,低聲解釋道,“并非是我要故意瞞著你,只是你現還在康復之中,怕你知道了會多想……”

一反常態地,杜容芷并沒有揮開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

“宋子循,這又是何必呢?”她發出一聲似悲憫,更似無奈的嘆息,“你是有宏圖大志的人,將來更會有似錦的前程……為什么一定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呢?”

她嘴角噙起一抹薄涼的笑,輕聲道,“你可想過,待到了那一日,你得償夙愿,成為這偌大公府的主人,而站在你身邊,與你分享一切尊榮與體面的,卻是我這個瘋婦……”杜容芷捂著嘴兒吃吃笑出聲,“你難道……就不覺得可笑么?”

“胡說!”宋子循幽深的眸子里狠狠閃過一抹痛色,“誰說你瘋了?!你只是病了,只要安心靜養,不再胡思亂想……很快就能好起來。”

他用力握住掌心里的柔荑,低頭吻過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將來我走到哪里,能走多遠,與我攜手同行的那個人,始終是你。”他頓了頓,看著她笑得泛紅的眼睛,“也只有你。”

他的目光真摯而熱烈,那里面閃耀著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那些她曾追逐了一生,最后落得一尸兩命也終究不曾得到的東西,在這一刻,好像開了閘的洪水,仿佛只要她一句話或是一個眼神,下一刻就會奔涌而出。

可她……只是茫然地別開眼。

宋子循神情微僵。

即便如此,她的反應,也比從前的怒目而視或是不理不睬好了太多。

宋子循心里不由又升起幾絲希冀,拉著她的手柔聲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在府里煩悶得很……過幾天岳母與姨母會去暉山寺上香,到時我也陪你一起去散散心……你說可好?”見杜容芷沉默不語,他繼續好脾氣道,“那里清凈整潔,景致也很好,你要是悶了,還有岳母——”

不等他說完,杜容芷已經抽回手,神情木然地轉過身滑進被子里,“我累了,你出去吧……”

即使她已經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即使她那么苦苦地哀求母親帶她回去,在名聲與女兒之間,母親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前者……

她已不知這世上除了莞兒,還有什么可留戀的了。

五日后,杜容芷登上了前往暉山寺的馬車。

宋子循與她同行。

清風不時頑皮地勾起車簾,露出車廂里女子清秀白凈的臉。

她素手輕托著腮,謎一般的眸子靜靜望著山腳下一戶戶人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看書的宋子循見狀稍猶豫了下,合上書不動聲色地往她身邊靠了靠,溫聲問,“在看什么?”

杜容芷似是不設防他會忽然開口,又或是壓根已經忘了車廂里還有這么個人,聞言身子不由微顫了顫,抿了下唇并沒有說話。

好在宋子循早已經習慣,他掀起簾子往前面指了指,“容兒可還記著前面那戶人家?”他也不指望得到杜容芷的回答,徑自笑道,“記得那年兩家的祖母相約帶著我們一起去寺里進香,你跟老四最是淘氣,趁長輩們不備,撇下丫頭婆子溜下山玩……”

他正好要去找宋子熙,無意中撞見。他那時才八九歲大,見兩個人鬼鬼祟祟,一時也玩心大起,就偷偷跟在后面。

誰知道這兩個惹禍精居然是為了去偷人家農戶樹上的果子……后來被主人發現不說,杜容芷從樹上跳下來還崴傷了腳……宋子澈那混球嚇得六神無主,只知道咧著嘴大哭,還是他見主家要追來了,一咬牙背起年幼的杜容芷拔腿就往山上跑……

后來的經過可想而知——他身為兄長卻沒有盡到管教弟妹的責任,被祖母狠狠訓斥了一通又抄了一夜的書。大約從那時候開始,潛意識里對杜容芷“三個字”一直敬而遠之……

現如今再回想起這段不怎么愉快的往事,記憶里剩下的卻只有小女孩天真爛漫的笑靨,和一聲聲如黃鸝般清脆甜軟的“循哥哥”……

“這些,你還記得么?”他在耳邊輕聲問道。

杜容芷身子僵了僵,用力抿緊下唇。

馬車卻在這時漸漸停了下來。

“爺,少夫人,暉山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