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芷到景輝苑時,三位夫人都已經回去,院子里只有幾個婆子在廊下站著。
眾人看見她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連忙走上前行禮。
杜容芷自小產后雖已經許久不曾露面,可這些日子府里關于她的風言風語卻一刻也沒斷過,是以眾人見她再次出現,心里好奇之余,雖不敢明目張膽地盯著她瞧,可也忍不住暗暗打量。
只見她穿了件鵝黃色的衫子,身形消瘦,纖腰如柳,面容雖依舊清麗秀美,卻隱隱透著股病色,一看就是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通傳的婆子進去沒多一會兒,就見老夫人身邊的寧嬤嬤走出來,笑著福身道,“大少夫人安好……老夫人聽說您來了十分歡喜,請少夫人趕緊進去說話。”
杜容芷溫婉一笑,“有勞嬤嬤了。”
寧嬤嬤忙笑呵呵道了句不敢,親自上前給她撩開簾子。
……屋子里宋老夫人瞇著眼倚在榻上,小丫頭跪在一旁給她捶腿。
“孫媳給祖母請安,祖母萬福金安。”杜容芷垂著眼走上前,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禮。
宋老夫人睜開眼,示意丫頭退下,朝杜容芷揮手道,“好孩子,快到祖母這兒來。”說著和藹地拉了她在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仔細端詳了好一陣兒,心疼道,“瘦了。”又關心問,“今兒怎么肯出來了?可是身上已經大好了?”
“是。”杜容芷臉上露出個羞赧的笑容,“孫媳想著許久沒給祖母請安,今日見花房送來的四季海棠開得極好,就插了瓶給祖母賞玩。”說著就讓青荷呈上來。
宋老夫人見瓶子里的四季海棠開得金燦燦的,心里也有幾分喜歡,忙命人把花收了,笑道,“我一早便說,你合該多出來走走,成日家悶在屋里算怎么個事兒?總這么著,便是沒病也要憋出病來。偏循哥兒緊張得和什么似的,又說你見不得風,又說你受不得涼,真真恨不能找個兜子把你兜起來才好!”宋老夫人一臉嫌棄道,“我都不屑地說他。”
一番話說得屋子里氣氛驟然一松,有幾個膽大的丫頭已經忍不住捂嘴兒偷笑。
杜容芷抿了抿唇,低聲道,“祖母……”
宋老夫人卻不以為意地拍拍她的手,笑呵呵道,“你今兒來得也巧,正好你二叔昨個兒剛叫人送了兩盆綠牡丹來,你且陪祖母去院子里瞧瞧。”
杜容芷連忙應了聲“是”,起身攙扶宋老夫人出去。
微風拂面,送來菊香陣陣。
廊下的綠牡丹嬌嫩欲滴,在陽光的照耀下,綠中透黃,愈加閃動著奪目的光彩。
“從前你們小的時候,祖母便已十分看好你。”宋老夫人領著杜容芷信步走在院子里,和氣地與她閑聊,“祖母最喜你不笑不說話的性子,活潑開朗又待人熱誠,與循哥兒的冷清內斂再互補不過。”
杜容芷不由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向宋老夫人。
這些話她前世從沒聽任何人說過。別人眼里,她不過是個死乞白賴纏著宋子循,最后被丈夫厭棄,又紅杏出墻勾搭小叔子的棄婦……
所有人都覺得她配不上他……甚至連她自己,也慢慢認清了這個事實。
可現在,宋老夫人居然說……早就屬意她?
見杜容芷面露迷茫之色,宋老夫人笑著回憶道,“那時候你祖母還在……許是怕循哥兒的脾氣會委屈了你,說什么也不肯答應。”宋老夫人不由嘆息道,“只是誰又能想到,兜兜轉轉,你到底還是做了我家的媳婦兒了呢?可見這世上的事兒啊,冥冥之中早有定數。你與循哥兒,也終究是有緣的。”
杜容芷靜靜聽著,勉強扯了扯嘴角,“祖母說的是……”只是這緣分是良緣還是孽緣,怕是已經說不清了……
“你們剛成親那會兒,我心里也著實擔心過一陣兒——”宋老夫人繼續道,“既怕他抗拒這門親事是他母親定的,故而冷落了你,又怕你受不了他冷清的性子,跟他漸行漸遠。”老人家滿是皺紋的手掌摩挲著她的手背,“可你是個好孩子,沒有讓祖母失望。你一直做得很好——比祖母想的,還要好。”
看著杜容芷蒼白小臉上那雙寧靜明亮的眼睛,她緩緩問,“你從前做得那么好,為什么現在,卻忽然糊涂了呢?”
杜容芷一怔,“祖母……孫媳——”
“祖母知道你介懷什么。”不等她說下去,宋老夫人已經打斷,“這次小產的事,確實是咱們宋家對不住你……你心里對循哥兒,對你母親,甚至對祖母有怨氣,祖母也都知道。”
杜容芷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祖母……孫媳沒有……”
宋老夫人擺擺手,“祖母也是打你這個年紀過來,跟你一般兒大的時候,也有過邁不過去的坎,解不開的結……便是渾渾噩噩一蹶不振的日子,也都曾經歷過。”她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可是芷丫頭,你已消沉了太久。”
杜容芷停下腳步,怔怔望向她。
“孩子沒了,你傷心,委屈,難過……這些祖母都能理解。”她正色道,“可是凡事,都應該適可而止。”
“你是宋家的長房長媳,將來更是這國公府的當家太太。你的喜怒哀樂,一言一行,早已不單單代表你一個人——這段日子外頭謠言甚囂塵上,楓清院更是不時流出你與循哥兒齟齬的傳聞……你可想過外面的人會如何看你?府里的下人會如何看待你這個未來主母?你可有為自己,為莞姐兒的將來考慮過?”
“你又知不知道,今日你之所以能這般肆無忌憚地自怨自艾,任性妄為,皆是因為那個被你指責怨恨的人,一直在背后為你保駕護航?”
“這些,你都想過么?”
杜容芷的身子顫了顫。
宋老夫人說的這些她不是沒有想過,可每當想起這些,她的心更多的卻是被鋪天蓋地的恨意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