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十三章 何謂天之驕子

族學中的月考當然不像科舉那樣需要蹲號房,監考的只有一個有意無意打瞌睡的張猷,所以下頭的學生們自然是高興得很。當看到考卷的一剎那,張越的面色頓時變得很有些古怪,因為整整一張卷子都是論語,四書中的其他三書和五經仿佛都被老師遺忘了。

而且,如果他的記性沒有發生偏差的話,這其中所有內容都是他曾經看過的。

“這些都是什么鬼東西?”

“是論語吧……”

“廢話,我也知道是論語!喂,顧小七,這題目你會不會做?”

“題目太多了,即便我答完自己這張,你們只怕也沒時間抄!”

“我管你是不是交白卷!總之我那張卷子就交給你了,我給你十兩銀子!”

后頭那些嘈雜的聲音張越壓根沒功夫去注意,那些層出不窮的哀嘆他也沒時間去注意,此時他最擔心的卻是字不會寫。可這時候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眼看著原以為要泡湯的事情重新有了希望,他怎么會放棄?于是乎,他飽蘸濃墨就開始奮筆疾書,漸漸地就進入了狀態。

等到一個時辰之后云板敲響的時候,十個學生中倒有九個是面如土色的。富家子弟發愁的是回去之后挨父母的教訓,貧家子弟則是擔心下個月領不到學中補貼的錢糧——畢竟,這年頭附學不用交錢還能領錢糧的私學實在是不多。于是,好幾天沒來上課今天更沒來參加月考的張超張起兄弟登時被人恨得咬牙切齒。

憑什么他們就能躲過月考這一關?他們倆可是正兒八經的張家正支!

考都考完了,再郁悶也于事無補,于是聞聽下午不用上課,一群學生頓時如鳥獸散。張越眼看著連生連虎收拾好了東西,正準備走人,誰料卻被顧彬開口喚住。

“對不起,我……我也沒法子……今天我也交了白卷……”

張越原本對這個冷漠卻別扭的家伙沒什么好感,此時見顧彬那張一向冷冰冰的臉漲得通紅,他頓時覺得那點子小小的不快完全可以忽略過去。眼看這冷面少年撂下這么一句話低頭就準備出門,他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你幫別人考試換了錢,自己交了白卷,就不怕回去父母責難?”

顧彬陡地轉過身來,見張越的臉上并不是譏誚,他那臉色方才緩和了一些。沉默良久,他就一字一句地說:“你沒有嘗過挨餓的滋味,也沒有嘗過去別人家借錢借米的滋味。十兩銀子足夠我家幾個月開銷了,我縱使挨打挨罰也值得。令尊雖然能幫助我家一時,卻不可能幫著一世。”

張越在心里冷笑了一聲,眼看著顧彬轉身大步走出了門,屋里也沒有旁人,他忽然提高了聲音說:“就算你自視清高,想著人窮志不短,萬事都靠自己,但你來族學應該是為了以后能夠進學。你現在這樣做固然是有了收益,但平白壞了名聲,以后怎么去院試鄉試?”

此話一出,他就看到顧彬一下子僵立在了門外。看到這情景,他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這冷面少年固然是很有些讀書的天賦,奈何在為人處事上頭很有些不通。世上無不透風的墻,只要這事情泄露出去,以后哪個學政會挑中這么一個秀才?

不管這一天發生了怎樣的風波,總而言之,月考終于是告一段落。也就在這一天,由于要籌備之后老太太顧氏的六十大壽,張倬特意到族學為張越請了半個月的假,自然,他同樣也給張超張起兄弟請了假。因為兩兄弟的父親張攸無法從交趾脫身,這事情就只有他代辦了。

父子倆難得一起回家,走在路上,張倬便追問起了拜師一事的進展。昨兒個蒙混過關,今兒個卻逃不過去,張越原本打算找個借口搪塞或是干脆來一個善意的謊言,但思來想去還是老老實實道出了實情,就連今天那張奇怪的考卷也一并說了。

“也罷,一切看機緣吧。”

張倬若有所思地嘆了一口氣,輕輕在兒子肩膀上拍了拍,再也沒有糾纏這個問題。

隨著老太太顧氏六十壽辰的一天天臨近,開封城漸漸熱鬧了起來。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是看在南京城那位英國公的面子,河南本地的官員怎么能不給張家這位老夫人來拜壽?這要是奉承得好,能夠讓老夫人給英國公捎帶一兩句話,那機緣可就大了。

于是,一連十幾天,張信張倬兩個兒子外加馮氏東方氏孫氏三個媳婦全都忙得腳不沾地,張越這幾個孫輩也一樣都是被支使得團團轉,就連張晴張怡這兩個做孫女的都沒能幸免。然而,作為長房長孫的張赳卻是閑散得很,只需要伴著顧氏見見客,無數紅包利市就統統進了腰包。張超張起看著眼饞得緊,卻只能在背地里嘀咕,同時倍感失落。

為了勸說這兩個因為被忽視而遭受了重大打擊的堂兄,張越大費了一番唇舌,最后總算是以張赳遲早要走這一點安撫了他們倆。

他自己對于自己那個堂弟張赳也一樣沒什么好感,按理說家中老幺最是可人疼的,可偏偏張赳在大人面前裝巧賣乖,在他們這些同齡人面前則是眼睛長在頭頂上,于是甚至在他們這些兄弟姐妹之間得了個朝天眼的綽號。

這會兒,張越正在試穿為了明天的祖母壽辰而特制的新衣裳,誰知道他才脫了外頭的舊衣裳,張超就風風火火跑了進來,不管不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三弟,你知不知道,據說那個朝天眼明天在壽辰上要拜師,還是大伯父親自拜托的人情!”

張越聽著不禁覺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一翻白眼道:“這個關我們什么事?”

“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要不是大伯母在祖母面前常夸那個朝天眼怎么神童怎么聰明,這些天祖母會對我們這么冷淡?你別忘了,大伯父那天可是還說你不學無術!虧我當初還以為大伯父是好人來著,敢情他真的和娘說的一樣陰……”

“咳!”張越使勁咳嗽了一聲,終于沒讓張超在秋痕面前把“陰險”兩個字給說全了。見房中只有秋痕一個人,他只得壓低了聲音問道,“就算他要拜師,可這是大伯父安排的,你又能干什么?”

“他不就是能做幾首歪詩么?你難道忘了學里也有個神童顧小七?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就是和你說一聲,你到時候等著看好戲就好!”

張越正想提醒一聲,卻見張超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只能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神童也是要分等級的,達官顯貴家里頭的神童那自然是金貴,貧寒人家的神童要出頭卻得靠機緣。搬出顧彬去和張赳打擂臺?虧張超想得出來!

何謂天之驕子?首先家里得財勢雙全,自己還得是長輩捧在手里的寶貝疙瘩,那才是天之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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