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驚雷

正文第二百四十八章真正的驚雷自打入了四月,北邊的天氣方才真正離了冷字。路邊的香花野草多了,一秋一冬掉光了葉子的樹上也多了綠油油的顏色,路上的行人更是換下了厚厚的棉襖夾衣穿上了布衣。至于那些富貴人家則是裁制了顏色鮮亮的綢緞衣裳紗羅袍子,院子中再擺上盆栽的鮮花,恰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張家那座緊挨著武安侯府的大宅門如今也是簇新氣象。因之前平定叛亂有功,張家二老爺張攸如今已經加封從二品鎮國將軍,為鎮守交趾副總兵官,原本的三間五架黑油錫環大門便換成了三間五架綠油獸面錫環大門。那門樓門洞門釘等等全都換了新的,就連應門仆役的號服也都做了簇新的藍布衣裳換上,內中的上上下下更是煥然一新。

都說是妻憑夫貴,東方氏當初最擔心的就是大伯張信被貶連累了自己丈夫的前程,如今見張攸青云直上前程似錦,這一層擔心也就漸漸沒了,說話的時候也就少了些往日的尖酸刻薄,刻意學了幾份老太太的雍容大度。她唯一不滿的是媳婦頭胎生的是女兒,但既然小兩口年輕,她也不好多說什么,不過是平日多留心宜子的方子,不時在媳婦面前埋汰幾句。

大太太馮氏如今身體不好,三太太孫氏又遠在江寧,老太太顧氏又撒手不管內院事務,東方氏便赫然成了當家主婦,別的事務還交割一些給媳婦,惟有金錢大權她是半點不肯撒手,身邊的兩個年長媽媽都是算盤珠子精響的人。這一日,上上下下裁新衣的用度賬目報上來,她硬是雞蛋里挑骨頭找出了兩項不那么妥帖的駁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小議事廳。

“太太。二小姐的婚事也近了,這嫁妝地事情既然擬好了,是不是問問老太太?”

雖說玲瓏如今已經老大不小,但東方氏盤算著老太太都能把心腹靈犀給了張越,便也打算稟明了顧氏,把玲瓏給張超開臉做姨娘,畢竟媳婦一直養不出兒子總不是一回事。這時候聽玲瓏這么一說。她眉頭微微一皺。旋即便嘆了一聲。

“咱家第三輩男娶女嫁本來用的就是公中的錢,怡丫頭雖說不是我肚子里生的,畢竟是嫁去簪纓的公侯之家,怎么也不能失了體面。這嫁妝單子我都是盡著晴丫頭當初出嫁時的份例,料想老太太必定是沒有二話。罷了,既然眼下有空,咱們過去看看。”

顧氏如今住在北院上房,她雖然并非吃長齋的居士。每月里倒是有那么幾天吃齋,這會兒正看著張赳伏在炕桌上認認真真抄佛經。畢竟是嫡親地長房長孫,她在旁邊仔仔細細瞧著。面上便露出了悵惘和欣慰——悵惘地是長子至今未曾蒙赦,欣慰的是張赳總算還懂事。

因此,東方氏進來說二孫女嫁妝的事,她并沒有多在意。接過那嫁妝單子也不過是粗粗看了一眼,又贊許道:“你能想得齊全就好。她畢竟得叫你一聲娘,她嫁過去有體面。那也是咱們張家的體面。她那親娘是個綿軟人,女兒嫁了之后難免顧不得她。你在用度上不妨稍稍寬一些,老二這些年不在,她守著也不好過。”

前頭的贊許東方氏聽得心頭得意,待聽到后頭這一句,她不免有些不滿——這家里搬到北京,一年人情開銷便是大數目,區區一個姨娘還得加用度,其他姨娘瞧著還不得蹬鼻子上臉?不過婆母積威之下,她也不敢明講,只得含含糊糊答應了下來,料想駱姨娘也絕不敢為了區區這點小事到顧氏面前抱怨。

于是,陪著顧氏說了一會話,她便將話頭扯到了兒子張起身上。張起只比張超小兩歲,如今這婚事也已經定下了,乃是安遠侯柳升的外甥女。相比庶女的婚事,張超的婚事方才是她如今最最關心地。因說起已經定好的婚期,她便笑吟吟地說:“這會兒咱們二房三個子女的婚事都定了,按理說該是越哥兒在怡丫頭之前,可他是皇上金口玉言發了話地。再接下來,可就要輪到赳哥兒,也不知道北京城哪家名門閨秀有這福分!”

張赳就是在東方氏進來地時候下炕行過禮。之后一直都在認認真真抄寫著佛經。仿佛絲毫沒聽到長輩們地談話。這會兒聽了這一句。他那握著筆地手卻輕輕抖了一抖。差點讓墨汁滴落在已經快要抄好地這張紙上。此時此刻。他也無心再寫。索性直起腰揉了揉手腕。

嫡親孫兒地婚事顧氏到了北京就始終在留心。此時并沒有去接東方氏地話茬。反而隨口答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年紀還小。總得有些成就再說。對了。老二如今履立戰功。照這樣下去。以后多半能留下個世官給兒子。超哥兒如今已經是千戶。起哥兒剛剛起步卻也是有聲有色。咱們家地孩子就是這點最好。有出息!”

這聽上去是夸所有孫兒。可其實卻是在夸自個地兒子。東方氏聽了自然心花怒放。差點就把那得意勁全都露在了臉上。好半晌方才勉強壓下去。遂順著顧氏地語氣又好生謙遜了一番。

趁著婆婆興致最高地時候。她又陪笑道:“我還有一件事要稟告老太太。超哥兒如今成婚也一年多了。膝下還只有一個女兒。最初地兩個通房大丫頭在他成婚地時候都已經打發了出去。如今也該再尋幾個妥當地與他在屋子里伺候。玲瓏是我一手調理出來地。您看……”

玲瓏早聽東方氏說過這話茬。心中卻并不樂意。張超雖說并不是一個壞脾氣地主子。但素來貪新鮮。之前那幾個通房大丫頭都是歡喜地時候如膠似漆。長久了之后便都尋常相待。即便聘給外頭小門小戶。哪怕是配小廝也比這安排強。然而。東方氏地性子她清楚得很。深知此事違逆不得。因此這時候顧氏如刀子一般地目光掃過來。她連忙默不作聲低下了頭。

“玲瓏也還罷了。只不過這事情你和超哥媳婦可提過?”

東方氏聽顧氏仿佛沒有異議,忙歡歡喜喜地說:“超哥媳婦又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再說這也是為了子孫后代計,若是一舉得男,那也是好兆頭不是……”

“老太太。大奶奶來外頭卻響起了丫頭的通報聲。這時候,屋子里一眾人都有些詫異,顧氏更瞥了東方氏一眼。不多時,那香木簾子就被人高高打起,卻是一個容貌嫻靜地少婦跨過門檻進來。只見她穿著大紅潞綢對襟衫子,蜜合色紗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頭上寶髻上斜綴珠釵,下頭是珍珠頭箍翠玉抹額。看上去莊重雍容。

她進來之后一一行過禮之后,便在東方氏旁邊站了,陪著說了幾句話方才提起了來意。面上卻是微微有些紅暈:“上個月因我身子不好,所以打發身邊的大丫頭茴香服侍過,便算作是屋里人,只不曾回稟太太增了月例。昨兒個晚上她忽然犯惡心嘔吐。早上愈發厲害,請了大夫好好把了脈。方才知道她已經是有了身孕。這事情本該早上問安的時候直說的,可我那時候沒準兒。所以等大夫走了之后才敢來稟告老太太和太太。”

“這可是喜事,好孩子。你安排得沒錯!”顧氏聞言喜出望外,遂點點頭說,“收用丫頭是小事,沒準信的時候自然不用特意來回,如今既然有了身子,你若是再藏著掖著就不是理兒。你婆婆剛剛還說起要給超哥兒添幾個屋里人,結果眼下就來了喜訊。那個丫頭叫茴香么?派兩個穩重的媽媽去伺候,就在你套間外頭住著,以后便按照姨娘的月例。”

東方氏完全沒想到好好地事情一下子就橫生枝節,更沒有想到這媳婦地大丫頭率先花開結果,一時間只得暗自惱恨。奈何顧氏已經是開口發了話,她自然不好說什么,忙答應了,旋即還想再提提玲瓏的事,誰不料婆婆卻擺了擺玲瓏平日里就跟著你,他也不知道看過多少回,若真是有心早就開口要了,也不至于等到現在。前些天外頭管家高泉倒是和我提過,想要把玲瓏聘回去給他兒子,我也忘記提這一茬。”斜睨了玲瓏一眼,顧氏便和藹地笑道,“玲瓏,你不妨自個兒說說,究竟是嫁人,還是伺候你家大少爺一輩

這種事情哪里有一個奴婢說話的份?盡管玲瓏對顧氏的提法心頭大動,卻不敢直說,連忙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又拜了三拜,這才低聲說:“奴婢全憑老太太、太太做主。”

“你服侍了你家太太這么幾年,若是超哥兒以后待你不好,卻還委屈了你。”顧氏略瞥了一眼東方氏,旋即笑呵呵地說,“高管家的那個兒子我見過,也算是一個伶俐的,和你正好作一對。這嫁妝我替你準備,你回去和你老子娘說一聲,預備嫁過去就

一旁的李蕓這才知道婆婆原本是準備讓張超納了玲瓏,面色不禁微微一變。她雖說并不是處處相爭地性子,但在家的時候也是兄嫂嬌生慣養,出嫁之前嫂子還耳提面命很是關照了一番,自然不希望婆婆塞一個心腹過來在丈夫身邊,這時候顧氏的安排無疑正中下懷。

等到東方氏和李蕓婆媳倆各懷心事地離開,顧氏方才嘆息了一聲。因見張赳正呆呆地看著她,她便關切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口中卻嘮叨了起來:“抄完了佛經就回去好好溫習功課,這年頭文職比武職得來更難。也不知道你三哥究竟怎么樣了,山東那地方如今是亂成一團,張興沖沖地過去灰溜溜地回來,偏生你大堂伯又不在北京……”

“祖母可在?”

聽到外頭這個冒冒失失地聲音,顧氏不禁一愣,緊跟著,就只見一個人影撞開那香木簾子沖了進來,恰是張起。他此時滿頭大汗,也顧不得行禮就急不可待地開口嚷嚷道:

“祖母,不好了,聽說青州府那邊出事了!三叔回來之后不是說有暴民大鬧樂安縣,還劫走了囚犯,漢王只給了十天期限么?結果三弟……三弟竟是從都司衙門借兵三百,圍了益都縣的一座寨子,和寨子中的內應里應外合,一舉拿獲白蓮教逆黨數百人!那位杜布政使不知怎得也到了青州,竟是從都司衙門調集青州衛兵馬兩千人,在各鄉擒獲逆黨數百,還在樂安境內兩個村搜到不少制式兵器。”

現如今張輔不在朝中,有什么事情顧氏便不如以往消息靈通,此時乍一聽便有些心驚肉跳。但緊跟著她就犯了狐疑,當下就反問道:“你三弟既然一舉擒獲首惡,這該是有功無過,這叫什么出事了?”

“問題是……”張起剛剛這一路跑得急,此時只覺得氣喘吁吁,“問題是別人參奏三弟私自調兵,還在攻下山寨之后以內應為名,擅自放跑了白蓮教妖孽!還有……告杜布政使身為文官竟敢調動兵事,實為居心叵測。山東都司都指揮使劉忠身為地方統兵大將,調大軍而不告朝廷,是為逆謀!那個參奏的乃是山東巡按御史,聽說里頭還有一條,說是都司衙門地兵卒悍然直闖漢王府的幾個田莊,一舉拿下多人!”

顧氏這才倒吸一口涼氣,此時此刻,她也來不及詢問張起是從何處得來這樣詳盡地消息,站起身就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踱起了腳步。走了老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她慌忙吩咐人去備車,自己則是匆匆到里屋換了一身見客的大衣裳。正預備出門地時候,看見張赳站在那兒呆呆愣愣的,她不禁又有些猶豫。

張越一向穩重,怎得會忽然做出這樣冒險地勾當?還有,張越的那位杜先生一向乃是再穩重不過的人,怎得此次行事如此莽撞?眼下張輔不在北京,與其關系密切的成國公朱勇這當口還在南京,其他人縱使親貴也未必能說得上話。倘若這時候情急之下亂走門路,只怕更會害了張越,乃至于害了所有其他人。

要冷靜,上次天已經塌過一回,這次無論如何也抵不上那一次!

“起哥兒,這事兒你怎么會知道的?還有,你今兒個是怎么回來的?”

張起沒料想本待出門的祖母忽然又回到炕上坐下了,又問了這么個問題,頓時有些急了:“祖母,這是大姐夫告訴我的,千真萬確。咱們不能眼看三弟被人算計,一定得想想法子!”

“你大姐夫告訴你,可曾讓你不管不顧徑直回家?”顧氏此時怒不可遏地重重一拍炕桌,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如今身負軍職,便該以忠義為重,豈可一丁點小事便拋開公務?趕緊回去請罪,你三弟的事情不要再管!”

“祖母!”

張起還想再勸阻,見顧氏赫然是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好憤憤不平地拜了一拜,轉身氣咻咻地走了。一出院子,他就攥緊了拳頭,決心找到張超好好商量商量。

長輩們就算不出面,他們這些小輩卻是一條心,決不會眼睜睜看著三弟被別人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