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六百一十五章 秋風掃落葉

毖管衛所制乃是大明立國時建下的制度,但從永樂年間由于京師三大營的建立,衛所制就漸漸開始松動了。三大營抽調的是京衛和地方衛所中最精干的力量,而府軍前衛其后也漸漸從各地衛所挑選適齡幼軍作為后備,于是諸衛所的兵員都不似從前那么整齊。前后三次北征,各地衛所征發的兵將并不是按照地域劃分,而是打散了安排到各領兵勛貴旗下。于是,即使是京衛,無論是練裝備還是其他,比起京營也差了一大截。

而京衛上十衛中排名最末的通州衛自是更有不如。莫庸盡管是指揮合事,軍齡也有十年,但他只是世官。前兩次北征的時候,他的年紀太小,根本沒份隨行,去年的時候通州衛不在征調之列,他更是沒有上戰場的機會。

網剛在樹林中遇上了那些出來打獵的同僚,他便把約戰張超的事情說了,結果自然激起了眾人同仇敵愾的心思。原以為趁著天黑人多有占據了有利的地勢,堪稱天時地利人和樣樣俱全,必然能狠狠教張超一頓小陽武伯的長子固然不好惹。但他們這群人里頭公侯伯家的親戚也有不少,到時候打起擂臺也不怕。

于是,也不知道是有誰慫恿還是有人膽大包天,竟是有兩個家伙爬上了樹,說是要射兩箭嚇唬嚇唬人,其余人則是各自埋伏了起來

然而,那兩個爬在樹上射箭的家伙失了手不說,他根本沒想到接下來的更是一場噩夢。

由于是夏日,林子里頭的樹木自然是郁郁蔥蔥,即便是白天,陽光,也不過是星星點點透過樹葉的縫隙射在地上,此時天色已晚,林子里頭更是黑漆漆一片。盡管都是血氣方網的年輕人,可當樹上那兩個人發出射箭失手的暗號之后,在這片只有宿鳥鳴蟲的地方,漸漸有人呆不住了。林子東北的一個方向,一今年輕軍官直接掏出了隨身帶著的火石。撞了兩下便就著點上了紙媒。可還沒看清楚四周圍的環境,他就感到腦后一陣劇痛,那手中尚未點著的紙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而他本人則是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栽倒了。

這僅僅是開始。由于一大幫人大多數是四散了在林中埋伏,因此這會兒只聽到悶哼呻吟慘叫此起彼伏,每一聲都讓幸存的人心驚膽戰。莫庸身邊最初還有兩個最是信賴的下屬,可在這種黑暗而有危機四伏的環境中,他壓根不敢呆在原地,跌跌撞撞走了一會兒,他就完全找不到方向,又和人失散了。

“啊!”

聽到這個極其熟悉的聲音,莫庸愈發心驚膽戰,幾乎是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然而,漆黑的林子中四處都是絆腳的地方。袖一腳沒踩實便跌倒了,旋即竟是一骨碌往前翻了幾個跟斗,等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腦袋發昏。還沒等他回過神,脖子上就橫了一樣冷冰冰的東西。

張超不像張越,當年沒有和自己那位師傅相處多少時間。昔日奉命來教授他和張起武藝的也是英國公張輔的心腹家將,但他們兩兄弟原本就很有底子,所以沒過多久張輔便調了兩個家將隨軍平叛交趾,如今都已經是千戶。所以。他固然知道彭十三藝高人膽大,可這會兒看見這家伙一會兒從林子里拖出來一個個人來,仍是忍不住暗自驚嘆。

“安南多樹林,而且那些土人常常神出鬼沒的,我當初領著一群精選出來的勇士。要做的就是無時不玄保護英國公的安全,要鉆的樹林子比這個可怕多了!”

彭十三吩咐牛敢和張布把所有俘虜都拖到了一塊,又拍了拍雙手說:“這林子里打仗,第一要緊的就是方向,好在我這個人鼻子靈,后來練出來了,鉆林子簡直比當地人還快。第二要緊的就是各種毒蟲猛獸。好在有避瘴氣的藥物,我生來大膽,于是又成了打前站的。所以,在林子里頭沒幾個人是我的對手。更何況這些不成氣候的家伙。”

聽到彭十三說這話,張越不禁笑了起來,敢情這還真是秋風掃落葉。一旁的牛敢和張布則是滿臉欽佩。想當初他們在草原上逃亡了幾個月,后來在邊境上又轉了一個多月。對于野外算是極其有經驗的,可對比網剛的成就,卻仍是差了許多。此時,按照張超的指示把莫庸拖了過來,他們生怕這家伙耍花招,便把人挾持在了當中。

“張超,說好了是光明磊落的比斗,你竟然耍花招!”

雖說很久沒嘗過鉆林子的這一套,今晚又是大獲全勝,但出了通身大汗的彭十三自然是心情極其不好。劈頭就罵道:“光明磊落個屁,你們這林子里埋伏了多少人?明明就是打不過人家以人數取勝,還好意思給自己臉上貼金。早子漢大丈夫,一個斤。連臉皮都

張越卻沒心思計較這些人是卑鄙還是無恥,見莫庸漲得臉色通紅,他便攔住了還準備再痛罵兩句的彰十三。隨即開口問道:“我不管你們是光明磊落的比斗,還是私下里埋伏著打算以多打少,我只問你,剛剛是誰放的箭?”

“我憑什么告訴你

“剛剛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你們一個個不但要丟了軍職,而且這輩子的前程也就沒了!”張越半蹲下身子,見那邊被繳械之后用草繩綁著的家伙都依稀蘇醒了過來,便一字一句地說,“朝廷律例,軍中因私怨殺人,首惡除軍職斬首抵命,從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因私怨致人重傷,技責流放各有差。貿然放箭是什么后果,你們會不知道?”

這么多年官場,他這打官腔的本事早就歷練了出來,橫豎大明律他已經是倒背如流。

莫庸愣了一愣,隨即立刻醒悟了過來。教歸教刮,事情不鬧大。張超也不會往外頭說,但一旦鬧出什么死傷來,他可不同于那些個背后站著權貴父兄的軍官,絕對經不起追究報復!打了斤。激靈之后,他就往自己那些同伴看了過去,隨即又聽到面前的人說了話。

“另外,我還可冉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就是張越!”

地上一堆人雖說鼻青臉腫,但這會兒都已經清醒了過來,聽見這話頓時一片嘩然。而正對著張越的莫庸看見人家正好整以暇地打量著自己,忍不住心里打鼓,隨即便硬著頭皮說:“敢情你是替張超報仇的!就算你如今紅得發紫,可軍中有軍中的規矩,今天的事情要是傳揚出去,以后張超

“以后張超怎么了?”張越隨手一撈就抓住了莫庸的領子,隨即一字一句地說,“今天你們統共十幾個人,咱們才幾個?埋伏的反被人偷襲。這傳揚出去,這罪名如何暫且不說,難道還是我大哥丟臉?要是我真打算替張超報仇,只憑今晚的事情。你們還想在軍營里呆著?個個都說我阻了你們的路礙了你們的事,還說什么我要去瓦刺避風頭、好。很好!那么要是我真要去瓦刺。調了你們隨行建功,保證一分功勞都不少了你們,誰愿意?”

張越徒然提高了聲音,見莫庸那張臉頓時僵住了,他便松開了手站起身來;“一個個說得和真的似的。也不知道好好動動腦子!雖說武官和文臣不同,但也一樣是國之棟梁,就是我張家,還不是因為戰功起家?要不是咱們祖父兄幾代浴血沙場拼死奮戰,哪來如今的太平盛世?世襲怎么了,世官也是靠血汗拼回來的!可是,你們看看你們眼下的樣子”武藝不好是天分,能夠靠勤補足,可平日打架就像你們這樣沒出息,還想上戰場立功?”

眾人被張越罵得發昏。雖說這里沒有能繼承爵位的嫡子,但自家長輩往往也是教管極嚴的,他們也不是個個草包,雖說有人惱怒,可也有人品出了滋味。即便說不上口服,更不可能心服,可先前被人神出鬼沒打怕了,當下竟是人人沉默。而張越自己也知道不可能靠幾句話就打消眾人的敵意,眼看如今回城恐怕也是九門關閉了,他便對張超打了個招呼。

“大哥,時候不早了,我去通州隨便找個客棧對付一晚上,你和他們都回營去吧。軍規擺在那里,倘若給人抓著把柄就不好了。咱們是兄弟,我也不說一個謝字,可你別忘了家里還有大嫂,還有我那一對侄兒侄女!”

說完這話,張越看也不看地上那一堆人,沖張超點了點頭就轉身上了馬。看見彭十三等人都跟了上來,他一揚馬鞭就打算走,誰知這時就聽到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不是想知道是誰射的箭嗎?只要你答應不調咱們隨行去瓦刺,我就告訴你!”

沒料想臨走前還能聽到這樣一句蠢話,張越頓時訝異地扭過了頭。看見莫庸已經站起了身,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不遠處的地上的人也一個個掙扎著爬了起來,他就沒好氣地說:“除非你們的本事比眼下強十倍,否則到了草原,單單馬賊那一關就過不去。那兒可不是中原,沒有王法。就算我真要去那個鬼地方,也不會帶一幫人去送死!至于誰射的箭,我眼下已經沒興趣了!”

笑話,這些人用來打獵的箭上還會沒記號?要找到那兩個傻瓜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