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是張越覺著顧彬在國午監讀書數年。又師從楊榮數年也”幾都察院歷練了一眸子,論經歷學問實務都是頂尖的,但還是沒想到他能夠突出重圍,在殿試中一舉奪下榜眼。想想夏吉當初亦是年不滿十六就得了探花,他不禁莞爾一笑。又接過了信。把密密麻麻兩張信箋看完,他便抬頭對杜綰問道:“既然是郡主讓人送來的信,她就沒有捎帶些其他的話?”
杜綰抬了抬手。張越就當先進了屋子,跟進來的杜綰見他坐下,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定。這才嘆了一口氣:“郡主說,為著這殿試的名次,黃宗豫黃學士給氣病了。此次殿試的讀卷官全都出自翰林院,以黃學士金學士領銜。最初呈給皇上的十份卷子中并沒有顧家表兄的,但那會兒楊學士正好侍立在側,冷笑了兩聲。
皇上看過十份卷子之后不置可否,又問八位讀卷官可有其他的卷子推薦,金學士便推薦了顧家表兄的,皇上一閱之后大為激賞,當廷點了第一。最后還是黃學士說顧家表兄是楊學士的入室弟子,這才放到了第二名
“好端端一件事。想不到薦有這樣的麻煩。”
張越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顧彬磨練多年,別的姑且不說,這單說經義文章,決計勝過他當年許多。再加上有心思一等一機敏的楊榮提點,策論自然是寫得花團錦簇。既然朱高熾能夠一眼相中,想來這卷子當初不在殿試薦卷之中,大多是黃淮的私心所致。
“不管怎么說。不枉小七哥這些年來勤學苦讀,總算是修成正果了。榜眼歷來授翰林院修撰,這便是正兒八經的翰林,不像我,這輩子恐怕都進不了翰林院大門。小四雖選在三甲,但一樣能參加朝考,不知道他是樂意選翰林庶吉士還走出去作外官。還有小方。唉,他畢竟是太了,一下子挫敗了這么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過去這個溝坎”
見張越先喜后憂,說著說著就站起身來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口中喃喃念叨個沒完。杜綰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見他漸漸地又想起了在京中的親人,又提到了杜禎和裘氏,她不禁也覺得心中思念,正怔仲間,不料想張越忽然轉過身子問了一句。
“岳父的信上還捎帶提了一句,說是已經連同幾個閣臣為梁泊庵先生復名,追贈了太子少師。岳父當年就為他求情,如今再做此事,自是善始善終。我記的岳父還曾說過。粱泊庵先生的兒子說是守制期滿要進京教書磨練學問,那會兒還提過要教授箐丫頭和恬妹妹。原本他爹爹畢竟是因罪罷免。他是一介庶民,但如今既然已經是官宦子弟,此事就不太合適了
“說得也是,人家惦記著父親的助言恩情,但咱們也不能大刺刺地把人家的好意當成應該的杜綰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隨即點點頭說,“我回頭寫信給爹爹,如今畢竟不是從前,爹爹仍是閣臣。大堂伯又掌軍權,咱們家實在是太顯眼了。”
張越自然知道杜綰的話并沒有絲毫的謬誤,對于如今的朝堂來說,太師英國公張輔舉足輕重。相比永樂時,如今的張輔不但掌中軍都督府。甚至連京營也一并歸在了他的名下自然,坐營太監也從四個人增加到了十八個人,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各六,從神統到火藥到馬匹等等無所不包,而張輔除卻必要的校閱公務,也很少真的跑去那兒掌總。而張越的岳父兼恩師大人杜禎在內閣雖說不哼不哈,卻也是極受任用。他從不與同僚相爭。并不輕易上奏,但關鍵時刻卻是上一本準一本,那種百發百中的準頭就連楊士奇也自嘆不如。
次日一大清早。張越穿戴完畢準備前去應天府衙點卯。才到門前,他就突然看到了門前那堵墻上有幾個猶如小孩涂鴉似的標記,微微一愣便仿佛熟視無睹似的上了馬。一路到了衙門,一如既往會齊了其余同僚,又是參禮又是開堂等等,到了巳時三刻,他手頭的公務就料理完了,便和章旭打了個招呼去了府學,又把兩個學生兩個長隨留在府衙公房料理事務。
由于劉觀抵達了南京,張越便吩咐人頭情面最熟的彭十三在諸勛貴之間往來,自己平日只帶牛敢和張布隨行,留著其他兩個護衛看守宅院。這會兒他只在應天府學呆了一小會,與前來辦事的那位南京工部員外郎商量了修繕貢院和府學事宜,隨即便從后門悄悄出來。這些天來,原本那些盯梢的錦衣衛都不見了蹤影。畢竟,前時鬧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南集錦衣衛亂作一團,就是直屬北京錦衣衛的衛所這當口也不敢大肆活動,他的行動就便利了許妾
在一家小茶館中將素色圓領紗衫褪下收在包袱里,他就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月白交領直掇。戴了青色馬尾紗逍遙巾,又拿出了一把水墨美人折扇充數。看上去便一如尋常的江南士子。快到太平門時,他和張布牛敢在一處車馬行中寄放了馬匹,隨即徒步往太平樓走去。
因一頭對著皇城后門。一頭就是玄武湖,鄰太平門的太平樓向來就是文人墨客匯集之的。張越這身裝束自然是尋常得緊。吩咐兩個護衛在底樓大廳找個座頭叫上酒菜等著,他就緩步上了樓。等到了二樓報了一個名字。立刻就有人上前把他引到了角落的一個小包廂。他一進去,便看到里頭的人正是胡七,此時看到他立即站起身來。
“大人!”
胡七站起身拱手行了禮,見張越坐下之后又領首事宜,他這才跟著落座。不等張越發問,他就趕忙解釋道:“如今皇上對北邊軍情并不關心,所以職方司的諜探布置就暫時緩了一緩,好在崔大人幫忙,咱們的官身都一個個解決了。趁著現在還閑著,我擔心南京這邊人不夠使,就自作主張到了這里來,還請大人恕罪
“你都已經先斬后奏了,還提什么恕罪不恕罪,難道我還能趕你走不成?”張越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見人訕訕地低,“妝。他眾才沉聲說你的記著,如今你也是有名頭的貝”八再是從前的名不正言不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跟著張越多年,胡七自然知道張越面上隨和心里透亮,此時聽到這一句方才松了一口氣,連忙欠身答應。等到稟報了一些京中情形,他又解釋說自己此行用的身份是滁州一個。久試不第的老秀才,得了知州復吉的薦書找張越混口飯吃。他出身雖低,但確實肚子里有些墨水,見張越聞言會心一笑,他就說起了抵達南京之前在江南之地轉了七八日的見
“蘇州府因知府被罷一事民情激憤,聽說是已經聯名署了萬民書,要上南京來請愿。我悄悄打探過,要說貪賄,那位巡按御史才是真正不干凈,收受的財物從田土到仆婢不知凡幾。但由于他低調,民間很少有人認識他,所以此次還未將矛頭指向他
此事張越當初經過蘇州時也讓彭十三去打聽了一番,只沒有這么詳盡,聽胡七一樁樁一件件說得栩栩如生,他的眉頭不禁越皺越緊,繼而便冷笑道:“自己不干凈還敢彈劾別人貪墨,簡直是滑天下之大
微微一頓,他就想到了一個法子,當下就吩咐道:“南京如今龍蛇混雜,各式各樣的眼線人等太多,你不要呆在這里。你集蘇州,把那位巡按御史的劣跡張揚開來。盡可讓百姓知道這是一個什么貨色。
注意一些分寸,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圍之內。如果還有工夫。查一查南直隸的其他御史,倘若也有官聲不清的,不妨也撂出來
當年有人密告袁方和張家有私便是都察院手筆,如今要對付這么一個衙門,胡七自然是心中高興,忙答應了下來。由于是昨天剛剛到南京,袁方這個都督全事卻是比張越更顯眼,他尚未去見過,此時少不得向張越打聽了一番,聽說一切都好,他總算是如釋重負。可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徒然傳來了一陣大喧嘩,其中仿佛還夾雜著差役的喝斥
聽到這動靜,胡七登時心中一凜,才想站起身,張越卻示意他不用動,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身上赫然是一襲醬紫色松江棉袍,頭上戴著瓦楞帽,因當初那絡腮胡子已經剃了,只余下頜一縷長須,看上去絲毫沒有從前那股彪悍之氣,只像一個尋常江南文士,他便問道:“你難道忘了你此來用的是身份?”
“大人是說滁州一個久試不第的老秀才?”胡七答了一句,旋即恍然大悟,“沒錯,正因為沒了謀生的路子,所以得夏大人所薦,來尋大人混口飯吃
張越含笑點了兵頭,又輕輕把扇子一合,因嘆道:“我如今雖不是正印官,府衙的事務也不忙,但故友推薦,總得照拂一二。既如此。你就留下吧。只官府不是好廝混的,你卻得守我的姓巨”
就在這時候,那雅座包廂的門忽然被人猛地推開,卻是兩個身穿五城兵馬司號服的巡丁沖了進來。一看清里頭的人,其中一個巡丁便愣在了當場,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張大人。聽到這話,原本想要上前呵斥的另一個人頓時止住了腳步,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張越。
“可找到了人?”
隨著這一聲威嚴的聲音。一個中年人背著雙手走了進來,一看見張越,他便笑了起來,目光仿佛不經意地往張越對面的胡七身上一掃,他的面色頓時一僵,旋即才干咳了兩聲:“這么巧,原來張府承也在此
“友人向我薦了一位幕僚。所以我就到這太平樓見一見張越泰然自若地答了一句,見劉觀那目光四下里打量,仿佛要從這里找出什么人來,他不禁哂然一笑。慶幸今日來的不是袁方,又佯裝不解地問道,“總憲大人支使了這么多五城兵馬司的人前來,又是何道理?”
劉觀見這里決計不像是藏著人的光景,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口氣卻仍是淡淡的:“自然是為了拿南京錦衣衛的那個唐千。據劉俊供述,大多數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我懷疑他幕后有人主使。一個不起眼的總旗,怎么也不可能有那么天大的膽子。”
話音網落,外頭就傳來了一個驚喜的嚷嚷:“大人,那唐千找到
聞聽此言,劉觀一個箭步就趕了出去。張越雖早知道袁方讓人從唐千那兒掉包,弄到了王全彬的供書畫押,此時卻仍是對胡七使了個眼色,兩人遂也往門外走去。到了外頭,卻只見五城兵馬司的人把整個二樓都封了,樓梯口還站著好些看熱鬧的,全都是議論紛紛。
到了門口,張越就看見二樓另一邊盡頭處,一個人猶如死狗似的被人從屋子里拖了出來,兩腿還在拼命蹬踏,卻是看不清頭臉。瞇起眼睛看了一會,見那邊防范森嚴。他也沒興趣再瞧,正打算和胡七返回里間,卻只聽那個人忽然聲音極大地嚷嚷了一聲。
“袁大人救我”。
聞聽此言,張越心頭大震。總算他如今歷練頗深,面色絲毫不變,仍是站在那兒看熱鬧。見那人一路被拖下去,一路嚷嚷個不停,樓上樓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聽到了,他心中怒極,見身邊沒有其他人,頓時忍不住低聲罵道:“竟然用這種手段,卑鄙無恥!”
胡七亦是聰明人,張越能想到的他也同樣想到了,此時也不禁眉頭大皺。兩人正一籌莫展之際。就只聽太平樓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比剛剛更大的喧嘩拜張越看見一個書吏模樣的人排開外頭守衛一溜小跑沖進來,心中不禁一動。待到聽清楚那人說的話,他先是一陣驚訝,隨即面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笑意。
“總憲大人,南京刑部派人急報。有人把先頭那位錦衣衛總旗唐千捆綁之后送到刑部,如今趙尚書已經驗明正身下了大牢。趙尚書說此事不歸他管轄,請您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