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七章雙雙得子
時值一年一度的端午節,廣州府自然又是按照舊例在海珠島對面的珠江上舉辦了賽龍舟。盡管去年好端端一場賽龍舟又是出現刺客又是有人落水,成了一場蹩腳的鬧劇,但今年的賽龍舟卻仍是規模盛大,參加的龍舟更是比去年陡增不少,達到了二十條。也就是這一段珠江河面異常寬敞,因此這么多的船齊集此處也不嫌擁擠。而為了這么一場盛會,各級官府無不是從上至下放了一日的假,平日里公務繁忙的布政司衙門就顯得冷清了許多。
然而,在這樣熱鬧的喜慶日子,后衙張家官廨的人卻是無暇去海珠島看熱鬧。這會兒張倬和張越父子一坐一立,誰也不說話,屋子里侍立的兩個丫頭也都是垂手不吭一聲。門外清清楚楚地傳來各種說話叫嚷,更是仿佛在原本就悶熱的天氣上加了一把火。
“都這么久了,怎么每次都非得折騰個沒完……”
哇——
一聲清脆的嬰啼把張越的抱怨一下子截短了。幾乎是一瞬間,張倬也站起身來,面上神情亦是為之一振。只一會兒,一個人就匆匆忙忙撞開了簾子,喜笑顏開地說:“恭喜少爺喜得貴子,恭喜老爺又添了一個孫子!如今母子平安,太太和少奶奶馬上就把孩子帶過來!”
盡管已經聽到了孩子響亮的哭聲,但這會兒母子平安的消息傳來,父子倆總算是齊齊松了一口大氣。然而,張越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對前來報信的那個小丫頭說:“再去那邊院子里問問彭家媳婦如何,這邊都已經報喜了,那邊怎么還沒消息傳來?”
見小丫頭答應一聲一溜煙去了,張越卻仍是站在門口,張倬不禁安慰道:“別擔心,穩婆都是早預備下最好的,人手也充足,再等一等就應該有喜訊了。你這么打發人去問,老彭指不定多緊張,他那個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想到兩個先后懷孕的女人竟然會幾乎在同一天生產,一家老少從今天一大清早緊張到了現在,張越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抬手隨便一抹,就發現手心濕漉漉的全都是油汗。這時候,外頭終于傳來了幾個熟悉的聲音,緊跟著,前頭的竹簾就被人高高打了起來。
打頭的孫氏正拉著杜綰的手,臉上滿是笑容。見屋子里的父子都瞧著自己,她連忙讓身后抱著孩子的乳娘上前去,見張越抱過孩子細細瞅著,她就笑道:“到底是秋痕胎象穩定之后,外頭家里就一直順順當當,她又是一直調養的好身體,這孩子落地便結實健壯,剛剛那個哭聲幾乎能嚇死人。你們父子倆好好瞧瞧,先起個鎮得住的小名。”
一聽這鎮得住三個字,又杜綰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張越不僅有些心虛。他起頭就和杜綰開玩笑猜測過是兒子還是女兒,結果被杜綰好一番取笑,說是女孩兒按照他的想法必然省事了,直接叫四四就好,早有此心的他自是沒法辯解。只如今既然不是女兒,他的懶主意自然用不上了,眉頭自然是蹙得緊緊的。
倒不是他起不出好聽的名字。須知起學名的事情有父親在,他不好越俎代庖;而他起小名的功底在一兒一女身上顯露無疑,至今常常被人拿來當談笑之資。這次也是一樣,剛剛在這兒等候的時候,早準備好的十幾個小名被張倬批得體無完膚,這會兒他上哪兒找名字去?
“就叫端武吧。”
剛剛還狠狠教訓了一通兒子的黔驢技窮,張倬便干脆把此事接了過去:“今天是端午,本就是毒蟲出來作亂的時節,正要取了這個諧音壓一壓。再說,看他長得那么健壯,正合了一個武字。至于大名,回頭我好好查查幾本古書,看看有什么好字。畢竟之前沒想著他竟是這么巧趕在端午節出來,那些字就不太合適了……”
“啟稟老爺太太,少爺少奶奶!”
聽得外頭這一聲扯開嗓門的聲音,張越連忙示意人打起簾子。就只見外頭一個年輕媳婦在門外臺階下頭屈膝行了禮,笑呵呵地說:“彭大哥讓小的稟告一聲,說是托老爺太太少爺少奶奶的福,如今喜得貴子,母子平安。”
“阿彌陀佛!”
杜綰也沒在意背后念佛的孫氏,忙對身旁的崔媽媽說:“趕緊讓人去準備一份東西,到那邊去道賀。看看是否缺了什么少了什么,若是有立刻打發人去補上或采辦。”見崔媽媽點頭之后要走,她突然又出聲將其叫住,又添了一句,“這幾天橫豎沒事,請彭師傅在家里好好陪著些媳婦,不用惦記外頭的事!”
彭十三雖說對有沒有兒女無所謂,但如今靈犀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他自然是喜不自勝,聽聞不用他幫忙更是松了一口氣。待收拾好一切,他就準備了兩個沉甸甸的喜封子賞給穩婆。對于自己的兒子竟和張越的兒子同日出生,他也覺得頗為納罕。靈犀晚生了幾日,而秋痕則是早生了幾日,這一來一往竟是湊在了端午節。
于是,晚上府衙官員擺宴賀端午節之后,張越又來找他喝小酒,兩人坐在院子的大叔下頭,看著空中那一彎月牙,不知不覺說起了舊事。
“老彭,還記得咱們頭一次見面的情形嗎?”
“怎么不記得!”
喝酒一來得有伴,二來得有心情,如今彭十三是兩樣都有,自然是越喝越興起,漸漸得喝高了。此時此刻,他比劃了一個手勢,笑嘻嘻地說:“那時候你只有這么高,瘦的跟干柴似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一開始我也沒太在意你,可后來發大水,你愣是拉著我去找杜先生,我才覺得你有些意思。不過,還真是沒想到,十幾年之后竟是今天這樣子!”
“沒有那時候文武上頭打的好基礎,哪里能有我的今天?論理我該當叫你一聲師傅……來,我敬你一杯!”
說是敬一杯,張越卻直接把酒壺舉了起來。對面的彭十三看得眼睛大亮,索性毫不含糊地抱起一旁的小酒甕,豪爽地和張越的那個酒壺一撞,旋即一仰腦袋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瞧見他那副牛飲的模樣,張越不禁啞然,打開壺蓋痛喝了一口,終究學不來對方拿酒當水喝的豪爽。當瞧見彭十三搖搖晃晃放下酒甕,隨即一頭栽倒在石桌上沉沉昏睡了過去時,他就更加無言了,但這會兒他也有些頭昏腦脹,只得叫了人來。
兩個新添了兒子的父親被人扶回了房間,自是一夜好睡。只是端午節已過,張越沒得偷閑,次日一大清早便起身到前衙主持點卯辦事。一個時辰的早堂過后,他方才打著哈欠回了來,先是去上房拜見父母,卻沒有在那兒用早飯,而是徑直回了自己院子。進了正房,見下頭正好送早飯上來,他便挨著杜綰坐下,見那桌上擺了四色小菜并魚片粥,卻又有豌豆黃之類的京式點心,他不禁笑了起來。
“自從廚房有了九娘幫忙,李嫂越發是天天換花樣了。”
“我如今什么都不擔心,就只怕上上下下的嘴全都給養刁了,回頭到了京城反而不習慣。”杜綰見張越口里這么說,面上卻高興得很,不禁取笑道,“真不知道你哪兒來的那么多花樣,一會兒魚片粥,一會兒海鮮粥,左一個湯右一個煲地吩咐下去,也就是九娘年紀輕輕卻愛琢磨,又是好心思好手藝,就連李嫂也得給你難住,從前在京城怎么沒見你這么挑剔?”
張越渾然不以為意,笑吟吟地說:“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等什么時候我離了這廣東,除了數萬頃稻田和一個富庶的黃埔鎮之外,再給人留下無數美食,豈不也是一段佳話?”
夫妻多年,杜綰如今也感覺到自從之前的事情解決,廣東通省再無掣肘之后,張越的心情也越來越好。只是丈夫在公務上揮灑自如老成持重,在家卻是戲謔取笑多了起來。此時,她沒好氣地白了張越一眼,見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嘩,這才把反諷的話吞了回去。
竹簾打起,好幾個媽媽和丫頭簇擁著人進來,卻是張赴在前,靜官和三三在后。三人上前,張赴規規矩矩打了一躬,隨后才是靜官和三三。打量著體格日漸壯實的張赴,張越問了幾句文武功課,又稱贊了他好一通,這才吩咐他在一旁坐下,又招手喚了靜官過來。
“這幾天和你小方先生學了什么?”
聽到小方先生這四個字,屋子里的媽媽和丫頭們都是掩嘴偷笑,就連杜綰也是莞爾。無他,只是方敬那年輕的模樣當了先生實在怪有趣的,偶爾有人奉了杜綰之命到書房偷偷張望,還瞧見過某人有板有眼教書的樣子。倒是靜官對這么個年輕又熟悉的啟蒙老師很有好感,這會兒連忙答道:“爹爹,先生正在教我念《論語》。”
張越雖然之前聽說過,但對于這樣的進度仍有些驚訝,抽幾條考較了兒子,他突然微微一笑,問了那句當初讓他和杜楨結緣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何解,靜官果然是一板一眼地答得頭頭是道,末了還添了一句:“小方先生說,爹爹當初也是這么解的。”
“我只對他提過一次,他倒是全都教給你了!”
笑語了一句,張越也就沒再多問,又和妻兒弟弟一塊用了早飯。等到寂然飯畢,他便招手把張赴帶出了房去。兄弟倆沿著夾道走了一箭之地,張越就頭也不回地問道:“你彭師傅說,你如今已經能舉起三十斤的石鎖,對于學武頗有天賦,夸獎你是個真正練武的好苗子,又肯吃苦。如今我想問你,你真想走這條道?”
張赴從小在紅鸞跟前長大,只從下人口中聽說過張越的無數功績,自然而然對長兄畏懼多于親近。如今父親直接把他撂給了張越教導,他更是對兄長畏若嚴父。看到張越倏然轉身瞧著自己,他連忙停住了腳步,好一會兒方才低著頭答道:“三哥,我不怕苦。我一讀書就想睡覺,一條經義先生講好幾遍,靜官都記住了,我卻還是記不下。我真想學武。”
七歲的孩子在鄉間興許還是光著屁股在外玩耍,在城里百姓家頂多是幫忙長輩做些雜事,但在大戶人家,卻往往已經是早早啟蒙懂事了。聽張赴答得有條理,張越就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好,我再問你,你將來想做什么?”
“姨娘說過,爹爹和三哥想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張赴不假思索地說。
一聽這話,張越頓時皺起了眉頭。紅鸞一向謹慎小心,不是驕狂人,他自然知道,只孩子居然這般調教,他就有些不以為然了。沉思片刻,他便走上前幾步,在幼弟的頭上輕輕摩挲了兩下,又說道:“只要你想,只要你有志氣,沒有什么不能做的。爹爹看你喜武厭文,所以才讓你走這條路。但同樣是武途,出路卻不同,你回去好好想想,學習武藝打算干什么?”
見張赴呆呆地站在那兒,張越不禁微微一笑,隨即轉身大步離去。待他穿過三堂到了前衙,就有一個差役帶著曹吉祥急急忙忙跑了過來。見到了他,那差役自是連忙告退,而曹吉祥則是三兩步走上前,恭恭敬敬行禮之后就走上前來。
“張大人,張公公一大清早就接著了京城來信,使喚小的趕緊來通報一聲。京師那邊很有了些變動,武英殿大學士兼太子少保黃淮黃大人,退出內閣暫還鄉養疾了。還有,太子太保兼禮部尚書呂震呂大人,四月里剛剛去世。”
無論是黃淮和呂震,對于張越來說都是既不熟悉也不熱絡,但朝中突然有了這樣的變動,張越卻仍是吃了一驚。默立在那兒考慮了好一會,見曹吉祥站在身邊不曾挪步,他就對其點點頭說:“如今午堂還早,你跟我到書齋來,好好說說究竟怎么回事。”
曹吉祥就是等張越這一句話,自然連忙彎腰答應。張謙的心意他很清楚,恐怕是張越回去他也不會回去了。可他還年輕,在這廣州就是呆多少年也成不了正果,不巴結張越,他怎么重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