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簿

第四章 和離

適逢余德堯外出不在城中,余家二郎聽得妹妹差人前來說要和離,兩人心下皆是一沉。

余月亭平日雖任性恣意了些,但也不是不懂規矩,定然是在家沈家受了天大的委屈,才說出這等話來。

兩人二話不說,撂下手頭差事立馬趕到沈家。

二郎余青圓,自小便是個急性子、暴脾氣,靜不下心經營各方關系,余德堯便請了武師教習武功,讓他跟隨余家商隊往來于各地采辦。

余青圓怒氣沖沖闖進沈府,見得堂內眾人擠得滿滿當當,臉色鐵青,疾步上前就要發怒。

被余家大郎余言溪攔下,余言溪年長余月亭十歲、年長余青圓六歲。

自小便成熟穩重,余家生意交了大半與他打理,他周旋在各地商幫、官府之中游刃有余,見過多少三教九流,早早修出一顆七竅玲瓏心,任由心中算盤打得飛快,臉上依舊如三月春風拂面,半點不改色、絲毫不掛臉。

眼見沈家烏壓壓坐了滿室,沈世修沉著一張臉、沈天均滿臉怒色、沈母也是橫眉冷對,家仆拿著棍棒圍了個密不透風。

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余青圓到余月亭身邊護住,悠悠然拂了拂廣袖,施然朝沈世修夫婦一拜,眼神朝眾家仆手中棍棒之上一掃,朗聲笑了起來,“怎地如此大的陣仗?難不成阿叔家中進賊了?”

沈世修臉色愈發難看,忙指了座與他,“世侄,喝茶。”

余月亭朝癱倒在沈天均懷中臉色慘白的杜若雨掃了一眼,極鄙夷地說道,“倒也不知道是不是賊?卻也不知道哪里疏漏了,府中竟多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看上去倒是與阿郎相熟親熱得很。”

一句話輕飄飄丟出去,余家兩兄弟即刻明白余月亭的意思。

余青圓毫不掩飾地冷哼一聲,厭惡地瞥了沈天均一眼,皺緊了眉。

真是下作的東西,新婦進門才幾日,這便忙著勾搭起來了。

余青圓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棄之色,沈世修臉色更是難看,但始終不想失去余家的庇護,忙起身躬身行了個大禮。

“世侄,天均一時犯了渾,老父我教子無方啊。”

余言溪心中早已猜得八九不離十,忙起身作了個扶他的樣子,卻未至近前,動也不動,只面上擺出三分驚訝道,“阿叔這是做什么?折煞言溪了。”

沈世修又羞又憤,重重嘆了口氣,“沈某人教子無方,愧對祖宗啊。”說著將方才之事細細說了。

余青圓氣得跳腳,啪地一拍桌子跳起來就要上去踹打沈天均,“沈天均!你好大的膽子,敢對月亭動手!”

余言溪忙拉住他,縱是素日修養再好,現下也裝不出好臉子了,看了一眼沈世修,語氣冷了下去,“依沈叔父之言,此事該當如何處理?”

聽得他對自己的稱呼立時客套生疏許多,沈世修心中一緊,看來此事是不好了結了,忙袖著雙手說道,“小兒無禮,方才已同月亭說了,要打要罵隨她,只要她出氣了,我沈家上下絕不多言半個字。”

“阿郎……”

聽得此話,胡氏忙拽了一下沈世修的衣袖焦急的低聲喊道。

余言溪冷眼笑笑,瞥了胡氏一眼,還了個揖,“此事是我余家不對,對不住沈家了。”

“余言溪你放什么屁呢!”

余青圓聽得兄長胳膊往外拐,不好好教訓沈家,反倒是說起自己的不是來了。

不由地有幾分生氣,蹭地站了起來,抬腳就要踹余言溪。

余言溪不理會他,余月亭費了好大氣力才拉住余青圓,示意他坐下。

大哥心中定然有自己的安排,她并不慌亂。

兄長們自幼便是慣著自己的,余月亭幼時貪玩,性子又調皮,也不少惹禍,父親舍不得責罵,每每都是姜氏出面訓斥,姜氏家風極嚴,對余月亭自然也十分嚴苛,余月亭甚是怕她。

姜氏一發怒,兩位兄長便趕緊攬下黑鍋背著。

尤其余青圓,數不清從小到大替余月亭挨了多少回打。

每回被打完之后還總買糖糕給淚眼婆娑的余月亭,朝她眨眨眼睛哄她道,“別哭了,阿兄不疼。”

有他們在,余月亭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果不其然,余言溪朝沈世修施禮開口道,“既沈弟早已心有所屬,與他人定了終身,是我沈家魯莽應下這婚約,反倒奪人所愛了。確是沈家確有不察之失、有目無睹了。”

話里話外暗罵沈家欺瞞在先,余家有眼無珠、識人不清才應了這樁婚事。

此話一出,便是素來粗莽的余青圓都暗自嘆好,要論拐彎抹角、陰陽怪氣,還是大哥厲害。

沈世修臉色青白一陣,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事已至此,小兒我已然責罵過了,看看月亭如何才能解氣,如何懲罰都是使得的。”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小兩口子新婚燕爾,散到這鶴州城里的喜餅還沒吃完呢……”

意思很是明顯了,新婚便鬧和離,傳出去倒成了天大的笑話,于兩家顏面有失,都不好看。

見余言溪不說話,他接著試探地說道,“言溪,你是有了兒女的。你也知道,小夫婦過日子哪里有不鬧別扭的,難免有拌嘴打鬧的時候。氣急了莫說是和離,再嚴重的話也說的出來,氣頭上的話,是做不得數的。”

“哦?”余言溪正色道,“是新婚不錯,小夫婦吵架也不稀奇。我家月亭自幼嬌慣,有時是任性些。但她自進沈府之門,可曾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

但凡她錯了,我兄弟二人絕不說一個字,既她無錯,憑什么要白白受你家折辱?”

他看了沈天均一眼,目光冰冷,轉向沈世修道,“沈叔父,便是走到大街上平白受了旁人不明不白的一耳光,也不是道兩句抱歉就可以了事的罷。”

沈世修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有些焦灼,“世侄,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方才我還與月亭說呢,只要她解氣,怎么罰天均都使得。”

“不必了。”余言溪冷聲回絕。

“我余家好成人之美,既沈弟無意于月亭,便就此和離,從此兩不相干!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言溪——”

“沈叔父不必多言,”余言溪揚手打斷他,“便是我父在此,此事也是如此了結。月亭是我余家掌上明珠,不是非嫁你家不可,就算我這個當兄長的養她一世,也斷不能叫她在旁人家里受了委屈!”

“這還差不多。”

余青圓小聲嘀咕一句,繼而摸摸余月亭的腦袋,有些不滿余言溪方才的說辭,俯身對余月亭悄悄道,“小月亭,二哥也能養你一世。”

那廂余言溪說完便領著二人要走,剛走幾步,忽而想起什么,折身回來說道,“依照北周律例,夫婦和離,嫁妝應當雙倍奉還妻方。

我余家陪嫁的東西折算成銀子約摸有十萬兩,沈家為大族,這點銀子算不得什么,想來也不必籌備了,那便請明日與和離書一同送到余家吧。”

余青圓看著沈世修陰沉的臉色,心中暗笑,總算是解了心頭之氣。

臉上也不遮掩,仰起頭橫了眾人一眼,故意笑道,“沈叔父留步,不必送了。”

又朝余月亭招了招手,“走了走了,哥哥帶你回娘家。”

“不對。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