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簿

第三十二章 懸濟堂

“王啟東假模假樣地免了逾期的利錢,但有一個條件,就是農戶賣糧都要悉數賣給他。只不過這收糧的價格嘛,自然壓得極低。

農戶們兩相權衡一下,實在是吃不住利滾利,永遠還不完,只得將糧食賣給他。

王啟東收過來之后又翻了幾倍賣給糧鋪,利潤翻了不知幾個倍。

不僅這貸銀連本帶利收回來了,還靠著糧米賺了個盆滿缽滿。你說他這生意是不是做的劃算?”

余月亭冷笑一聲,“他自然是個好生意人,如此做法卻不長久。”

聞言陸挺也嘆了口氣,“小郎君,你不知青州這青山綠水底下是一片敗絮,早就爛透了。你以為那王啟東為何如此膽大包天,在青州一手遮天可不只是靠那點錢。”陸挺猶豫再三,住了口。

話說到此,已然說的很透了。

余月亭不說話,照舊指指插在米粒中價牌,“改價,斗米四錢。”

“小郎君——,不是賺錢、賠錢的事兒。”

陸挺無奈地說道,“現如今九成的糧鋪的糧米都出自王啟東手里,佃戶沒得選,只能賣給王啟東。糧鋪掌柜們也沒得選,收不到糧,又不敢得罪,只能由著他扒一層皮、吃一道利。這五錢的售價是王啟東親自定下的。”

“是啊,小郎君,若如今降價,便是公然與王啟東作對,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張奎憂心忡忡。

余月亭笑了,輕搖折扇,“我余家向來就沒怕過誰。我就不信,他王啟東還能管得了這城中百姓拉屎放屁!”

“管他王啟東還是牛啟東,我可不怕招惹他。”余月亭拿過價牌,下筆鋒利,“斗米四錢。”

想想還覺得不夠,貼了張大紅宣紙在鋪子門上,“斗米四錢,即刻生效。”

之后一撩長袍,轉身出了糧鋪。

張奎看著余月亭遠去的背影,搖搖頭無奈,“大偉,這一番怕是要惹事了。”

他抬起頭看著隱隱發青的天空,喃喃自語道,“要變天了。”

未留神鋪子門前經過一個身影,那身影掃了門頭的大紅宣紙一眼,冷哼出聲,“不自量力。”

余月亭打道回府,陸挺緊緊皺眉,憂心忡忡。

余月亭看他一眼,笑道,“陸管事,你兩條眉毛都快擰到一起了。”

陸挺看看余月亭,依舊不安,“小郎君,你沒有同王啟東打過交道,那人是條惡犬,心毒著呢。”

余月亭笑笑,指指自己的鼻子,“陸管事,你也沒有同我打過交道,我這人也記仇著呢。”

正說著,天色忽變,狂風四起,雨點子噼里啪啦砸下來,落在身上砸得生疼。

沒了法子,幾人慌慌忙忙朝街邊的鋪子鉆進去。

進去方才發現是家藥鋪子,火上正煨著藥,藥罐子撲通撲通作響,傳來一陣藥香。

一個小伙計跑過來,客客氣氣地問道,“幾位是前來抓藥的么?可有方子?沒有也不打緊,鋪子里有坐堂的大夫。”

余月亭拱手拜禮,“小哥,外頭雨急,借貴處避避雨。”

“那里頭坐吧,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小伙計將一行人讓到里屋,拿了幾個矮凳過來。

“天冬。給幾位客人盛幾碗藥湯。”

一個身穿布衣的精瘦老兒撩簾出來,渾身滿是藥味,手中拿著一桿藥秤,正在對方子配藥。

方才那個小伙計應了一聲,“好咧,掌柜的。”

撩簾進了內室,不一會兒端著托盤出來,上頭滿當當放著三碗藥湯。

“幾位身上都濕了,喝點藥湯驅驅寒,免得落了病。”天冬將藥湯遞過來。

得避雨已然不錯了,余月亭不好意思正想婉拒,卻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

老兒抬起眼皮看看她,“瞧吧,這就開始打噴嚏了。濕衣裳又緊緊捂在身上,今晚你非發燒不可。天冬,取火盆來。”

余月亭道了聲謝,接過藥湯一氣飲盡,只覺渾身發熱,手心也暖乎乎的。

“如何?”見他們將藥喝下去,老兒跑過來緊緊盯著。

如何?

余月亭犯了難,這藥湯又不是菜肴,難不成自己還能嘗出個咸淡來?

“腹中如火,頃刻之間,身上便逼了汗出來。先生這藥湯藥效甚好。”顧云安將藥碗放回去,笑著說道。

“那是自然。”老兒自得起來。

他伸長脖子看了看幾人的臉色,點點頭,有些開心,“看來新方子不錯,你幾位算是走運了,我這方子開出來可還沒有給旁人試過呢。”

余月亭心下一驚,原來是拿我們幾人試藥來了。

老兒看著余月亭的臉色哈哈大笑,“你不必驚慌,老兒行醫幾十年,手下是知輕重的。”

天冬跑過來笑道,“人家都說我家掌柜是神醫呢。”

聞言陸挺朝藥鋪牌匾看去,赫然三個大字“懸濟堂”。陸挺趕忙起身一拜,“方才慌不擇路,未發現進了大名鼎鼎的懸濟堂。莫非老先生就是有圣手之稱的韓神醫?”

天冬頗為驕傲,“可不就是我家掌柜嘛。”

人沒有不愛聽恭維的,聽得陸挺這一番話,他捋捋長須瞇眼輕笑,“誒,什么神醫不神醫的,老兒我還差得遠呢。

人人說我是神醫,經驗無非有二:一曰準,癥狀要看準,望聞問切,四步下來就要說出是何處的病灶;

二曰狠,下藥要夠分量,保證一次根治徹底。

這第一個,凡是醫者,沒有做不到的。老兒我與其他大夫不同就不同在這第二個。

老兒我舍得下狠手,其他醫者未必有這樣的膽量。

有些大夫,不能說他醫術不高,但是他心里邊打了拐,算計的是:每一次我少給你一些,讓你病情有好轉,就是不能根治,下一次你還得來我這處。

這一去而來,藥錢就出來了。這樣的作為,先在醫德上就欠了一籌。

還有的大夫,膽小謹慎,生怕用錯了藥,本來該下兩劑重藥的,他偏只下一劑,總想著等有些起色,再加量。

可是人生病這東西,一次要不根除,拖的時間久了,免不了有別的疾患擠進來。這樣陳陳相因,真是害人不淺。”

聽得他這一席話,幾人心中都頗有感悟。

無論做什么事情,都離不開這個道理。瞻前顧后,既顧慮這個又顧慮那個,到頭來什么也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