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簿

第六十章 社宴

余月亭看著周圍眾人殷切的目光,咬了咬牙,閉眼暗道,喝吧,那么多人都喝了,應該喝不死人。

她將酒碗送至嘴邊,閉上眼準備一口干了。

忽而手中一空,她睜開眼睛,只見顧云安仰頭將酒一氣喝干,半點眉頭都不皺,將空碗遞了過去,“福酒雖入我喉,希望小郎君福氣滿年。”

余月亭愣了一下,站起身來看著他,趕緊應和道,“對,福氣滿年。”

圍觀的眾人見狀也不好說什么,忙說了幾句“祝小郎君福運連連”之類的客套話,便散開了。

見余月亭盯著自己,顧云安摸了摸臉,“怎么?我臉上有東西?”

余月亭點點頭。

“什么?”

余月亭認真道,“美貌。”

顧云安笑起來,“我又不是女子,何來美貌。看得過眼而已。”

余月亭有些擔憂,“咱們回去看大夫吧,那酒實在是不干凈。”

顧云安擺擺手,“沒事,他們喝得,我也喝得。”

顧云安看了她一眼,“既然小郎君不知道如何拒絕,那只有我替你喝了。”

他嘆了一口氣,“誰叫我領著你的月錢呢。這世道,賺錢不易啊。”

祭祀之禮還未結束,面上有花紋的那隊男子口中念念有詞,在神樹下挖了個坑,將案上早已經烹好的牲畜埋進坑了,踩得嚴嚴實實,跪下朝神樹重重磕了幾個頭,請神樹享用。

最后領著眾人一起念頌祈望豐收、感謝神佑的祝詞。

人群中的幾個小孩早就站不住了,心急得很,沒等念完祝詞,便躍躍欲試,想上街去看塞神。

終于等到領禮之人高聲說“禮畢”。

話音未落,幾個小孩有如脫韁的野馬,呼朋引伴朝街上沖過去。

賽神與鶴州的廟會差不多,并沒有什么稀奇的。但在八里莊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余月亭被滿面歡欣的人群感染,也笑著上街,去看游街的彩車。

彩車用寶蓋彩幡裝飾,周身插滿各色的花朵,神佛塑像端坐其上,在村內鎮外大街小巷巡行。

前后有舞獅舞龍、踩蹺奏樂,諸般雜耍,熱鬧非凡。

鑼鼓隊咚咚咚的強烈鼓點震撼著人們的心緒,撩撥著鄉民的情緒,鄉民情不自禁地跟著鼓點跺腳、鼓掌、踏歌起舞。

青州本就民風開放,鄉民們絲毫不扭捏,隨著樂聲起舞,一個身穿鮮衣的少女將長辮衣甩到腦后,毫不扭捏地伸臂舞動起來,她楊柳細腰,舞姿優美,引得眾人一片叫好。

忽而少女手腕輕動,拽過旁邊一個少年,少年又將身旁的男子拽過來,一個接一個,鄉民們臂連臂,腿并腿,在彩車前連成一片,整齊地踏著簡單的舞步,整條街道歡聲笑語一片。

一個小男孩伸出白嫩的小手扯住余月亭的衣擺,余月亭伸手牽住他,看著一旁看熱鬧的顧云安,反手一把拽住他,加入歡歌笑語的人群當中。

余月亭本就愛玩,留心看了幾眼,便學會了舞步,在人群中跳得起勁,放聲大笑。

她扭過頭看右手邊的顧云安,他臉上一貫云淡風輕的笑容消失不見,眉頭緊皺,怎么也踩不對拍子。

他笨拙地跟著學,卻怎么也學不會,別人抬左腳他抬右腳,別人跳一步他跳兩步。

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皺眉吃力地跟著余月亭的步伐。

余月亭大笑,“沒想到你平日看著聰明,功夫也好,卻原來這么不協調。”

她的聲音被喧鬧的人聲掩蓋,顧云安抬起頭一臉疑惑,“你說什么?”

余月亭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墊起腳在他耳邊說道,“沒事,隨便跳吧,開心就好!”

唇瓣拂過顧云安的耳垂,心神一動,看著燦若桃花的余月亭,顧云安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眼里滿是笑意。

正是陵陽百姓將何福,社舞村歌又一年。

農人們平日勞作辛苦又枯燥,在這一天盡情釋放自己,會唱歌的便放聲歌唱、會跳舞的便盡情舞蹈,整個八里莊熱鬧無比,歡歌笑語直到黃昏方才休止。

林鄉長組織著鄉民將長桌連在一處,足足連了二十條長桌。

在村口埋鍋設灶,莊里的大廚擼起袖子炒得熱火朝天。不一會兒,一盤盤飄香的熱菜端上桌來,將眾人腹中饞蟲都勾了出來。

余月亭揉揉肚子跑到灶臺旁邊看著,都是些簡單的鄉間小菜,沒有家中做的那般復雜,但勝在新鮮。

雞鴨都是鄉民自家養的,各色青菜都是剛從菜地里摘出來的,野菜也是從山上挖的。

在這熱鍋熱油里頭一炒,無須多么復雜的烹飪方式,自有食材本身的鮮香。

其他鄉民也沒有閑著,各家各戶紛紛回家端了早早準備好的拿手菜出來,一一擺上長桌。

轉瞬之間,二十幾張長桌便讓酒菜擺得滿滿當當,鄰里之間相互呼喊著坐在一處有說有笑,幾個小童手里舉著雞腿吃得滿嘴流油。

忽而不留神,一只大黃狗搖著尾巴跑過來,將小童手里的雞腿叼走,小童眨巴眨巴眼睛,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一面哭一面去攆那只大黃狗。

跑得跌跌撞撞,一不留神讓地上的石頭絆了腳,摔了個狗吃屎,滿嘴是泥,哭得地動天搖。

一個鄉婦趕緊上前將小童抱起來,輕聲哄著,小童哭聲漸小,摟著阿娘的脖子抽泣幾聲。

余月亭與顧云安也跟著入了座,聽著身邊的鄉民們聊著播種收成、打谷碾麥、蓋房娶親、家長里短,議論著今年社日哪支鑼鼓隊點子正,哪家百戲藝人耍得好。

越說越高興,酒也越喝越上勁。

酒碗剛空,便有人趕緊上前滿上,菜盤剛空,就又有人端上一盤熱菜。

顧云安端起手中的米酒,看著落日的余暉,口中輕輕,“如此簡簡單單的生活就很美好。”

他看著一點點西沉的落日,微微嘆息,永遠也數不清這簡單平凡的生活背后是多少人用血肉筑成堅實的保護墻。

夜幕降臨,有人挑了燈籠過來掛在屋檐上,燈火昏暗,余月亭喝得滿臉通紅,跳到桌上指著一個少年叉腰大喊,“居然敢與我拼酒?老娘今天就把你喝趴下!”

少年大笑,“還說自己沒醉,都自稱老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