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簿

第七十章 第七十一章

“原先只是黑石頭山鬧山匪,近來聽說城東龍川山那頭也鬧起山匪,出了兩回事,雖說沒劫到什么,但這兩回鬧得人心惶惶。城中這幾個月都不敢朝那邊走。

若要在青州開錢莊子,莊子里必得有現銀供人兌付。銀車只能從城西或者城東走,現下兩頭都鬧山匪,這一路上實在是太危險了。”

聞言余月亭微微一笑,“我當是何事。原先城西黑石頭山那頭鬧山匪我還有些擔心,現下聽你說東邊也鬧山匪,我反倒是不急了。”

聽她這話趙主事有幾分奇怪,這又是何緣故?

余月亭看出他臉上的疑惑,輕輕笑笑道,“這一州明府也不是好當的,哪兒能光領餉,不做事。

如今青州城最主要的兩條交通要道都鬧山匪,進的進不來,出的出不去。這一州父母官若是半點舉措都拿不出來,這官椅怕是也坐不長了。”

“不急,趙主事,你先回吧。賬目沒問題,既然鋪子上存銀多,這幾日加人手看緊些。這青圓記剛起了個好頭,大買賣在后頭呢,萬萬不可出事。”余月亭叮囑道。

余月亭心中打好主意要將家中錢莊開到青州,這鋪子剛有了些起色,斷斷不能出問題。

鬧山匪一事她心中已然有了些眉目,或許這回還能順手再個王啟東個重拳也不一定。

具體辦法嘛,還須得慢慢想一想。

現下先解決另一個問題。

余月亭起身伸了伸懶腰,若無其事地溜達到顧云安身邊打量著他。

方才趙主事說了兩回自己才反應過來,城東龍川山,溫衍在那里見過他兩回。

他與山匪該不會有什么關系吧?

余月亭素來心思謹慎,難免起了疑心。

顧云安呷了一口酒,偏過頭笑看著余月亭,“怎么?小郎君,有事?”

方才趙主事說龍川山鬧山匪的時候并沒有避著顧云安,余月亭想了想不宜打草驚蛇,便挨著顧云安坐下,笑瞇瞇看著他,“你嘗嘗這花生酥,溫衍家新請的廚子做的,味道不錯,我特意帶回來下酒的。你我二人飲兩杯?”

絕口不問他今日到底去了哪里。

余月亭不動聲色地將附近的家仆撤下,給顧云安杯中斟了一杯酒,“還沒問過你呢,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怎地還沒成家?”

余月亭臉上含笑,腦子里卻忍不住胡思亂想,顧云安武功身手都不錯,但身世神秘,每次問他都問不出個所以然。

余月亭心中有些后悔,暗

罵自己貪圖美色,當初看他生得好看,便不管不顧,就連底細都沒盤清楚就將他收入府中了。

頭個月他倒是安安分分,也不往外跑,終日跟著自己在青州城內轉悠,現在看來,不會是在打頭陣踩點吧?

這念頭一生出來,余月亭心中有些害怕,卻控制不住腦海中翻飛的思緒,越看顧云安越像山匪。

心下暗自盤算,說不準這個月他頻頻外出就是去龍川山那頭傳遞消息。

余月亭心中越想越真,身邊的顧云安愜意地品著酒,余月亭卻笑得兩頰僵硬,心中發虛。

顧云安隨口答她,“我一無錢、二無權,拿什么娶妻生子?”

這話一聽就是隨口說來搪塞人的,余月亭極不自然地笑笑,又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家中就你一個嗎?可有兄弟姐妹,若一個都沒成家,想來家中父母該著急了。”

顧云安看她一眼,有些有些疑惑她今日怎么忽然對自己這么好奇起來了。

余月亭看出他臉上的疑惑,趕忙訕笑著推他一把,“哎喲喂,隨便問問嘛。再說了你我那么相熟了,我還不知道你家中幾口人、地有幾畝良田呢?”

“沒有。”顧云安干脆地回答道。

“沒、沒有?”余月亭睜圓了眼睛,“是沒人?還是沒田地?”

“都沒有。”顧云安頭也不抬,面上沒有半點波動。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余月亭,見余月亭滿臉不解,又開口細細說道,“家中窮,小時候便將我賣了,人販子本要將我賣到壁州做苦力。我半道跑了,到處討生活,今年方才到鶴州來。”

見余月亭臉有疑色,顧云安接著說道,“小郎君可還記得,初次見面那天,小郎君對我的姓氏還有幾分好奇。”

余月亭點點頭。

顧云安說道,“我生身父母叫什么我已然記不清了。有一回顧家軍路過,我只記得他們威風凜凜,心生敬慕,便隨了顧家軍的姓氏,自己取了云安二字。”

“沒想到你也是個身世飄零的可憐人。”余月亭有些可憐他,從小自己一人在這世界上艱難討生活,難以想象他吃了多少苦。

顧云安臉色漸冷,似是想起了從前往事,心中不快。

他放下酒杯,拱手向余月亭一拜,轉身離開。

余月亭看著他一臉沮喪,心下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問了,自己整天瞎想什么啊。

她欲追上前去安慰顧云安兩句,余月亭眼神掠過顧云安背后衣擺上的幾點血跡,忽而臉色一

白,眸子一冷,愣在原地。

顧云安。這個名字是真是假都不一定。

那幾點血跡在余月亭腦海中揮之不去,她只覺背脊一涼,渾身血液好似停滯。

心下無比害怕。自己猜測得果然不錯。

余月亭站在原地思索再三,將瑞生和薛原喚來,認真叮囑道,“你二人這幾日盯緊顧云安,他每日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晚上都告訴我。”

薛原嘴快,不自覺問出口,“小郎君,是出了什么事嗎?”

瑞生伸出胳膊輕輕拐了拐他,示意他閉嘴。

薛原后知后覺地垂下頭不說話。

余月亭也未惱,語氣淡淡,聽不出半點情緒,“沒什么事,你二人按我說的照做就行了。”

此事沒完全確定之前,她不想告訴任何人,眼下府中還沒有她完全信任的人。

陸挺雖算一個,可他為人老實耿直,又是個忠主之人,若是知道了顧云安有可能會對自己不利,他臉色行為舉止定然有所異樣,會被人察覺。

廖媽媽是個碎嘴子,守不住秘密;張奎又在糧鋪當差,管不到宅子里頭。

最不起眼的就是這兩個半大雜役了。

余月亭想了想又叮囑道,“此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你二人留神些,莫要讓他發現。”

瑞生乖順地道了聲“是”,帶著薛原退了出去。

出了落霞亭好遠,瑞生才向薛原囑咐道,“薛原,我們是下人,主上說什么便做什么,莫要多問,省得惹惱了主上。”

“噢,知道了。”薛原吐了吐舌頭,“記住了,下次不敢了。”

兩人順著長廊走了一段,薛原忍不住開口猜道,“瑞生,你說小郎君到底為什么讓咱們看著顧云安啊?”

瑞生面色嚴肅,“你又不長記性了,我方才說的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薛原說道,他湊近瑞生一臉嬉笑,“最后一次、我保證是最后一次。”

“若是旁人我倒也不這么好奇,主要這回是顧云安,我實在是好奇得很。你還不知道吧,小郎君和顧云安是那種關系。”薛原神神秘秘地說道。

瑞生一臉不解,“什么關系?你什么意思?”

“啊呀,你這個人有時候挺聰明的,怎么有時候卻是個榆木腦袋。”薛原急得直拍大腿。

“俯耳過來。”薛原在瑞生耳邊耳語一陣。

瑞生眉頭緊皺,“不可能吧。兩個男子……”

薛原砸巴砸巴嘴,把眼一瞪,“怎么不可能?有錢人家都有些怪癖。你是沒看見小郎君剛見著顧云安時那眼神,樂得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是主上的私事,不要妄議。做下人的,最忌諱嚼舌根子。有時候你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傳來傳去,若是讓外頭的人聽了什么去,總歸對主上不好。”

“知道了,我就跟你說那么一嘴,你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說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薛原有幾分不耐煩,甩袖大步朝前走去,將瑞生甩在身后。

瑞生搖頭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這也是為了你、為了主上好。”

說著趕緊快步上前,“薛原,等等我。”

第二天一早,余月亭在茶館點了壺茶,靜靜等著溫衍過來,兩人再一同前往方家。

還喝不到兩口茶,馬隊的劉總領大踏步走進來,看見余月亭坐在一旁,一愣,扭過頭去,挑了一張遠些的桌子坐下。

余月亭卻不緊不慢,反倒是主動高聲向劉總打了聲招呼,“劉總領,早啊。”

劉總領沒想到余月亭會主動與自己說話,他朝余月亭方向掃了一眼,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并不想與余月亭有太多交集。

頭回見面他就是如此,對自己怒目而視,其中定有什么隱情。

不過今天,余月亭不是來探這隱情的。

與他之間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解決呢。

劉總領縮在角落里,離得余月亭遠遠的。

余月亭卻自顧自地提了茶壺過去,撩起長袍一屁股坐在劉總領旁邊。

也不管身邊的劉總領是什么臉色,她旁若無人悠悠品了一杯茶,這才轉過頭與眉頭微皺的劉總領說話。

“來,劉總領。嘗嘗我這壺茉莉花。”余月亭斟了一盞茶遞過去。

“多謝。”

劉總領惜字如金,微微皺眉,弄不清楚這小郎君要做什么,卻也不好攆他走。只品著茶靜靜等下文。

余月亭卻好像只是要與他扯些閑話似的,悠悠說道,“劉總領的馬隊近來生意可好啊?”

“尚可。”

劉總領簡單答應道,這幾月鬧山匪,對別的行當來說是不利,自己的馬隊可就生意興隆了,從前商家自己就敢進貨、出貨,現在不依仗馬隊都不敢出門了。

“劉總領過謙了,我看您近來是發財了。”余月亭說道。

劉總領擺擺手,“尚且過得去而已。”

余月亭笑笑,“既然過得去,你我之間有筆帳,可就要好好算一算了。”

劉總領神色不變,面色如常,呷了一口杯中熱茶,“是嗎?可我不記得與小郎君曾有什么生意往來。”

余月亭笑了笑,“劉總領,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小郎君此話何解?我年歲漸長,莫不是有什么忘記了,還請小郎君明示。”劉總領淡淡說道。

余月亭笑瞇瞇看著他,“劉總領,你上個月剛將我的鋪面一把火燒了,此事到今天,不過也才二十幾天,怎地劉總領這就忘了個一干二凈呢?”

余月亭語氣依舊淡淡,猶如春風,話語落地,劉總領一向鎮定的臉色微微一變。

劉總領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小郎君真是說笑了,你說這話,我怎么半個字都聽不懂。”

想來他也不會承認,余月亭并不驚慌。

只杵著下巴幽幽嘆道,“劉總領,鋪面燒了倒是不可惜,只可惜了我滿滿當當一倉庫的糧米。那可都是附近的佃農們原打算囤積自己吃的糧米。這一把火下去,什么都沒了……”

余月亭拖長聲音,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劉總領。

他不抬頭,也不去碰余月亭遞給他的那盞茶,只面無表情地說道,“聽聞官府的人去問過,小郎君當時也說了,是無意落了火星子在院子中才導致起火。

若小郎君如此篤定是我做的,為何當時不向官府告發我?卻今日在此處與我攀扯。”

余月亭抬頭望見溫衍站在茶館門口正在對自己招手,她不緊不慢地起身,口中輕蔑一笑,“呵,告發?劉總領這話說的真是幼稚。難道不知青州官府是什么做派?”

她伸手拍了拍劉總領的肩膀,俯下身子,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道,“你我心中都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幫王啟東,但我知道你心底不是個惡人。”

“今日我說這事,也不為了別的,只想讓劉總領記住,我的鋪子是你燒的,你欠我一回。來日若有所需,劉總領是要還回來的。”

說罷余月亭拂袖而去,徑直走向門口的溫衍。

“青圓老弟,怎么?你認識馬隊的劉總領?”溫衍有些好奇地問道。

余月亭笑笑,“不熟。方才無聊,上前與他攀談幾句罷了。”

溫衍微微皺眉,“他性子古怪,相貌又生得丑陋恐怖,除了馬隊的人甚少有人愿意與他交談。你倒是個例外。”

余月亭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