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年前,薛年在祁縣當差的張家家主忽而去世了,家主仁善,素來待薛年不錯,薛年大概是因為悲傷過度,忽然發了瘋,誰也不認,誰也不理,打人毀物,口中還念念有詞,結果被張家捆起來送回了家。
薛林氏大哭一場,只得悉心照顧,可是薛年的瘋癥不時發作,一不留神就跑到外面乞討度日,可把薛林氏給苦壞了,一邊要帶孩子,一邊還要不時尋找瘋丈夫。
薛年發起瘋來不管不顧,原先一家子跟隨薛年在祁縣生活,但因為他這瘋癥,到哪里都被人指著罵,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沒辦法一搬再搬,薛林氏娘家幫襯著這才在青州城內安了家。
這薛原也大了,上余府謀了個差事,薛林氏平日里也做些針線活,又幫人家洗洗涮涮,日子這才好些。
薛原苦笑一聲,“小郎君你也知道,現在人都勢利,若是讓人知道,現在這差事我都可能保不住了,我也不是有意隱瞞。”
薛原心思靈活,見余月亭突然出現在面前,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自己近些日子的確告假太多,有些說不過去,小郎君多半就是為了這事來的。
于是薛原指了指桌上的包袱,慢慢解開。
余月亭這才看清,原來包袱里頭是一劑、一劑的藥包。
薛原有幾分不好意思,卻認真地解釋道,“小郎君方才也看見了,近來我阿兄的病癥又嚴重了,我這幾日頻頻請假就是四處抓藥去了,原先開的那幾味藥還有點用,現在愈發不管用了。也許是喝了太多的緣故,我只能重新找大夫抓新藥,希望有用。”
余月亭嘆了口氣,這薛原也不容易,但自己聽說凡是心病,大多是心中郁結未散,這藥湯恐怕作用甚微。
薛原沒有注意余月亭的神色,繼續說道,“我這幾日出去四處打聽,其實也是想認識些名醫,看看能不能找到治我哥哥的好藥。
我又聽說這離魂癥若是常常被人叫名字,時間長了,三魂六魄就會被喊回來,雖然是巫醫的不經之談,但何妨死馬當活馬醫,我與阿嫂日夜呼喚,期盼阿兄的瘋癥能好一點,可似乎也收效甚微。”
余月亭忙開口安慰道,“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用新藥才不過幾日,哪里那么快能見療效的,但只要堅持繼續用藥想必痊愈是指日可待。”
“借小郎君吉言了。”
薛林氏安置了丈夫,回到屋中正聽到這句話,對著余月亭躬身福了一福。
“唉,可惜這藥材太貴,其中還要用上老山參,眼下我正想法籌錢呢。”薛原面上泛上一絲憂色。
“對了,大弟,你去向我阿叔家借錢,他怎么說?”薛林氏問道。
“別提了。”薛原擺擺手,微微皺眉,
“到底怎么樣?”薛林氏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十分堅定。
薛原臉上露出幾分猶豫,吞吞吐吐不肯說,抬眼看見薛林氏肅穆的神色,卻又不得不開口,聲音低如蚊蟲,“阿叔、阿叔他不但不借錢,還出了個餿主意。”
薛原臉色一沉,沒半點好聲氣。
薛林氏凝目望著薛原,一言不發,目中卻滿是詢問之色。
薛原見阿嫂如此堅定,嘆了口氣,不得不說,這才幽幽開了口,“阿叔說,按照目前這境況,也養不活這一雙兒女,不如……”
“不如怎么樣?”薛林氏咬住下唇,直勾勾地看著薛原。
薛原嘆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小,“他說大哥的一雙兒女,可以留下個男孩子傳宗接代,小丫頭就……”
“不行!”不等他說完,薛林氏搖搖頭,雙目堅定,語氣中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
薛原見狀趕緊說道,“阿嫂你莫著急,我也是說不行,再困再難怎么可能將這一雙兒女買了?!”
薛原抬眼看看嫂子,這話就在嘴邊卻吞吞吐吐,臉色不大好看,“這阿叔真不是個東西,不借錢也就算了,居然說出這等話來。”
薛林氏看出端倪,這薛原臉色不對勁,薛原自小就是她帶大的,如嫂如母,他心里想什么,她自然都知道。
薛林氏開口問道,“阿原,阿叔還說什么了?”
薛原一怔,沒想到她突然來了這么一句,支支吾吾else額地說道,“沒、沒有。阿叔沒再說什么了。”
薛林氏苦笑兩聲,看向薛原,“阿原,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一向是藏不住事的人。阿叔還說什么了?你直說就好。”
薛原垂下頭,手里緊緊攥著衣袖結結巴巴,說了半天也說不明白個所以來。
薛林氏心中了然,臉色一白,顫抖著開口問道“是不是要賣我?”雖是青天白日,她臉色卻一黯,眼里沒了神采。
“皇天在上,阿嫂,我可絕無此意。我當時就說:‘寧可把自己賣了,也絕不會打這個主意。”薛原急忙辯白道。
“所以我才說阿叔不是個好東西,自大阿兄出了這事,患了瘋疾以后,阿叔便一直盤算著讓阿嫂改嫁,他好從中間撈一筆錢呢。”薛原忿忿地說道。
薛林氏失魂落魄地走了幾步,腿一軟坐在炕上。這時從隔壁傳來玩耍的聲音,是薛年年和他的兩個孩子在玩,若不是他的聲音不同,聽上去還以為是三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在做著游戲。薛林氏聽著聽著,臉上現出苦澀的笑容。
她忽然站起身,沖著薛原雙膝一跪,把薛原嚇得蹦了起來:“阿嫂,你快起來,我怎么受得起。”
“大弟,賣我就賣我吧,不然我的孩子遲早會餓死,你大哥的病也無錢買藥。我只求你替我照顧好他們,我也就心安了。”
“嫂子,你怎么能這么說?事情還沒到推車撞壁的地步。再說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你賣給別人,那這個家不就散了嗎?”
薛林氏跪在地上,只是垂淚,抽泣著說道,“馬上就要交租子了,你阿兄的瘋病越發嚴重,每月的藥錢都是一大筆開銷,我每月縫補衣裳所掙的錢也沒有多少,更何況、更何況出了那事……”薛林氏哭得愈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