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塢”是天下名茶“龍井”的產地,蕭光啟此人素來愛茶,尤其喜愛龍井,所以辭官后就在梅塢隱居,一心做個茶農,不問世事,每日里只鉆研茶道,不亦樂乎。
馬車行了大半日,一路景色宜人,美不勝收,若不是有任務在身,流云好幾回都想下車游玩一番,繞過數重青山,只見一處山坳,山環水繞,茶山疊嶂,幾戶人家散散的掩隱其中。馬車在村口停下,隨從道:“小姐,公子,梅塢到了。”
“鄧榮是吧!記得,下回見我這身裝扮,就該喊我公子或是少爺。”流云跳下馬車拍了拍手漫不經心說道。
“是,公子。”鄧榮馬上改口。
流云看了一路的好景色,心情舒暢了許多,對鄧榮道:“你去打聽一下,蕭家住在何處?”
明承晃悠悠的下了馬車,走到流云身邊伸了伸懶腰,打了哈欠,抱怨道:“坐在馬車里打瞌睡真不舒服。”
流云瞟了他一眼:“我看你睡的挺香的,三天沒睡過似的。”
“還不是因為你?”明承道。
流云往前走了幾步,在路邊找了跟枯枝,拿在手上胡亂揮了幾下,不屑道:“你打瞌睡關我什么事?”
“我一直在想,子謙表哥哪里惹到你了。”明承歪著頭,皺著眉。
“沒有啊!”流云淡淡道。
“是嗎?那我怎么覺得你們之間怪怪的。”明承審視著流云。
“當然,是你自己多心了,我們在沈家叨擾多日,子謙表哥日日陪著我們,也不知耽擱了他多少正經事,咱們該自覺一點,也為人家考慮考慮。”流云振振有詞,這個理由正大光明。
明承唇角勾起,輕笑一聲:“說的有幾分道理,不是因為別的就好。”子謙和流云之間微妙的關系,兩家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要爹娘點個頭,流云就是子謙的媳婦了,他還是很喜歡子謙做他的妹夫的,尤其是看到流云被蛇咬傷后,子謙衣不解帶悉心照顧,讓他這個做哥哥的很是感動,回去以后,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爹娘,希望爹娘不要太看重什么前程爵位,官當再大,如果對流云不好有什么用,傅家的興盛靠的是五個兒子,不需要流云再來錦上添花,找一個真心疼愛她的夫婿才是正當,而子謙細心周到、溫柔體貼、品貌出眾,才干非凡,絕對是最佳人選。
別的原因,這是個秘密,只屬于她一個人秘密,誰也別想知道。流云拿了枯枝在兩旁草叢撥了撥。
“你在做什么?”明承好奇地問。
“打草驚蛇啊!”流云可是怕了,一見到雜草茂盛的地方就覺得里面藏了蛇。
明承又笑她:“這可真叫‘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了。’”
流云凜他一眼:“下回咬你試試,看你怕不怕。”
正說著,鄧榮跑了回來,嘿嘿笑道:“已經打聽清楚了。”鄧榮指了指半山處幾間房屋道:“就在那邊,這里整個村子里大都姓王,一問姓蕭的,大家都知道。”
明承瞇起眼遠眺:“看來還得走一段山路。”
“走吧!就是住在山頂,咱們也得爬上去。”流云率先前去。
鄧榮三兩步趕到前面去:“公子,小的前面帶路,要是有蛇跑出來,就讓它先咬小的。”
流云撲哧笑道:“鄧榮,你倒是機靈,回去后,本公子好好賞你。”
“這都是小的應該做的,可不是為了討賞。”鄧榮回過頭來訕笑道。
“那我就只好殿后了,咱們得抓緊了,不然回去的時候就該摸黑趕夜路了。”明承也打起精神大步走了起來。
正值盛夏,又快到正午,日頭正猛,那蕭光啟的住處看看近,走走卻是甚遠,繞來繞去的,三人走的一身汗,隨身帶的水也喝光了。明承口渴,見路旁巖石上有泉水滴落,在地上集了一汪清泉,清澈如鏡,忙走過去蹲下,要掬一捧來解解渴。
流云忙制止:“承哥哥,別喝,這泉水不能喝。”
鄧榮手快已經裝了一水壺,仰頭咕咚咕咚喝了起來,還砸吧著嘴:“真解渴……”
明承看看鄧榮一副滿足的樣子,不禁干咽了一口口水,轉問流云:“為什么不能喝?”
流云想說,那山巖上青苔厚積,泉水經青苔滴落,看似清澈,實則里面含有微生物和細菌,有寄生蟲也說不定,不宜生飲。可跟一個古代的人說什么微生物、細菌、寄生蟲,他們能理解嗎?天方夜譚吧!于是流云道:“泉水最好是煮沸了再喝,不然容易生病的,呆會兒我們到了蕭大學士家,讓蕭大學士泡壺龍井來解解渴。”
“公子,這水喝了會生病?不能吧!我們鄉下人都這么喝的,在田間地頭干活的時候,水渠里的臟水都喝,也沒見誰生病啊……”鄧榮奇道。
“那你們鄉下是不是很多人肚子里都長蟲子了?”流云問。
鄧榮撓了撓頭皮,訕訕道:“好像是,還有人肚子里的蟲子從嘴巴里爬出來。”
“這些蟲子都是你們平時不注意,亂喝生水,亂吃東西吃進去的,別看這水清,說不定里面就有蟲卵。”流云并非危言聳聽,趁這個機會傳播一下衛生知識也是件好事。
明承一聽有蟲卵,連忙把掬在手心里的水放掉,站了起來:“那還是不喝了,誒?云妹妹,你這些話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叫我喬雨,別妹妹妹妹的,你拆我臺啊……這些自然是閣老說給我聽的,閣老也是從太醫那聽來的。”流云故意搬出閣老和太醫來,總不能說是她上輩子學的。
鄧榮才聽一半就彎腰在路旁拼命摳喉嚨,想把喝下去的水都吐出來。
流云走過去拍拍他的背:“別折騰了,反正吐是吐不干凈的,說不定你運氣好,會沒事。”
鄧榮哭喪著臉:“公子,被你這么一說,我覺得喉嚨發癢,像有蟲子在爬似的。”
“那你是自己心里作用,別想了,以后別喝就是了。”流云安慰道。
三人繼續往山上走,走不多遠,拐個彎就看見了蕭大學士的住處,籬笆圍成的院子,三間竹屋,流云上前自報家門:“學生喬雨奉師命前來拜見清茗居士。”連報了三聲都無人應答。流云和明承面面相覷,閣老之前明明說,蕭大學士聽到有人報他這個號一定會相見的。
還是鄧榮喃喃了一句:“該不會是屋子里沒人吧!”
明承屋前屋后走了一圈,張望了一番,得出結論:“沒人,不在家。”
三人舉目四望,茫茫茶山,到何處尋人?明承哀嘆:“咱們運氣不好,沒碰上。”
可不是嗎?這個時代又沒有電話,可以上門拜訪之前先電話預約,打個招呼,現在只能靠撞,運氣好,能碰上,運氣不好,白跑一趟。不過頂著這么大的日頭,好不容易爬上這半山腰,結果吃個閉門羹,這可真讓人沮喪。
“再等等,說不定很快就回來了。”流云在門口一塊大石上坐下,都快吃午飯了,如果蕭大學士是出去溜達了,也該回來吃午飯的吧!
明承只好也找了地坐著歇息,鄧榮自告奮勇去找人。
等了好一會兒,鄧榮還沒回來,卻等到一個老農,戴著斗笠,背著竹簍,一手拿著一把短鋤,卷著褲腿,向這邊走來。
流云和明承不由的盯著他看,這個人,會是蕭大學士嗎?可是,這個人渾身上下就沒有一點書卷味,沒有一點想象中隱士的高雅之氣。這人埋頭從流云身邊走過,并沒有入門的意思,而是繞過籬笆就要遠去了。
明承跳起來,追上去問道:“老伯老伯,請問您是這梅塢人氏嗎?”
老農抬頭看了明承一眼,漠然道:“何事?”
“哦!我們是從蘇州來拜訪住在此間的蕭大人的,不知老伯可知蕭大人的去向?”明承禮貌的作揖道。
“不知道。”老農冷冷回了一句,就欲離開。
“先生,我等遠道而來拜訪先生,在先生家門前等候多時,先生不愿受人叨擾,寧可過門不入,這似乎不是梅塢好客之風。”流云起身溫然而笑。
老農瞇眼打量著流云,好俊的一個小子,好厲害的一雙眼睛,好犀利的一番言辭。
“此處非我家,我如何得入其門?”老農反問。
流云笑笑:“學生早已打聽清楚,這梅塢上下,除了先生是外來居者,其余都是土生土長的梅塢人,種茶,制茶,賣茶為生,學生敢問先生,此間人是否每日見面就道‘今日上山采茶乎,不采也,何也?烈日驕陽,去曬油乎,爾傻也……’”
明承被流云這段話引的撲哧笑出聲來,但看那老農,默然片刻,道:“小子果然聰明,能從老夫三言兩語中識破老夫的身份,不過,即便你猜中了,老夫也沒有要請你入門的意思,老夫素來不見雜七雜八的人,你們還是趕緊離去的好。”
“學生想請教先生一個問題,先生莫擔心,學生不會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學生素聞先生精研茶道,便請教一二,若先生答的對,學生便不再打擾,立即下山,若是先生答的不對……”流云故意頓住,調蕭光啟的味口。
果然蕭光啟耐不住性子了:“不然如何?”
流云學男子走著方步,踱了過來,笑嘻嘻道:“不然,先生就請我們進去喝茶。”
“我看,這茶……你們是喝不上了。”蕭光啟哼哼道,一個毛頭小子要與他論茶道,簡直是班門弄斧,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