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繡戶

第一百零四 玲瓏心

子謙有了大嫂的消息。加上昨晚太子的許諾,流云心情大好,看今天的太陽都覺得格外明媚。

“素凝,走,咱們去鏡湖邊散散步。”流云莞爾。

“姑娘,可是太子的禁足令……”素凝躊躇著提醒她。

流云一揮手,不以為然道:“取消了。”真的好久沒出去走走了,每日所見就是這一方天地,也虧她耐的住。

啊……素凝張口啞然,太子殿下取消了禁足令?什么時候的事情?

流云不等她,邁著輕快的腳步出了院子去。素凝趕忙道:“姑娘等等,奴婢去拿件披風,湖邊風大……”

在鏡湖邊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氣,流云又轉道去蘅芷苑,說起來,有段日子沒見秋蘅姐了,或許在潛意識里,她是怕見秋蘅姐的,總覺得是她奪了她的什么?歉疚,慚愧。

流云一進蘅芷苑就看見王良媛身邊的宮女秋白正在廊下和秋蘅姐的宮女意菊在說話,流云足下一頓。腳步變得猶豫,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轉身想走,意菊卻已瞅見了她,忙高呼:“流云姑娘來了……”

流云只得勉強迎了上去,微笑道:“太子妃在忙嗎?”。

意菊福身一禮,笑道:“不忙,太子妃正和王良媛在說話,奴婢進去稟報一聲。”

秋白在一旁拿眼角看人,流云只做不見。

杜秋蘅正在屋里和王良媛說笑,王良媛自從掉了孩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在杜秋蘅面前恭順的很,晨昏定省是風雨無阻,而且常常做些小玩意兒,或是可口的點心什么的來孝敬杜秋蘅。

杜秋蘅自然明白王良媛的用心,以前她深得太子寵愛,難免驕縱,目中無人,如今失了勢,只好轉而來巴結她,人吶,都是望高不望低的。不過,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表面上看著比別人風光些罷了,太子有多久沒有碰過她了?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對與王良媛的主動示好,杜秋蘅還是很能理解,并欣然接受。

聽到意菊來報說流云來了。兩人都很驚訝,流云不是禁足著嗎?這時間還沒到呢!

“請她進來。”杜秋蘅端正了身子,曼聲道。

“太子妃,既然她來了,那妹妹我就先告辭了。”王良媛起身要告辭。

杜秋蘅婉聲道:“何苦來哉,大家都是姐妹,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就坐著吧!”

王良媛沒奈何緩緩落座,倒不是她怕流云,而是討厭這個人,厭惡到極點,要她和傅流云同坐一堂說笑,她可沒這么大的肚量,但又不能駁太子妃的面子。

流云想想,反正總有一天要面對王良媛的,兩個多月沒出門,難得出一回門就遇上了,這就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今天,她心情好。等下不管王良媛對她怎么樣,她都忍著就是了。心思一定,加快了腳步,轉過一張雕漆嵌玉百花齊放紋樣的三折地屏,就看見秋蘅姐端然上座,笑容溫和,而王良媛,青蔥玉指慢吞吞的撥著桔子,對她視若無睹。

流云微微一笑,上前屈膝行禮:“流云給太子妃請安。”又朝王良媛側了側身:“給王良媛請安。”

“妹妹快坐吧!意菊說妹妹來了,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怎么,太子已經下令解禁了么?這可真是好事,以后妹妹就可以常過來坐坐,對了,身上的傷都好利索了沒有?”杜秋蘅笑容溫婉,語聲溫柔。

“多謝太子妃關心,都已經好了。”流云澹然回道。

“才受了那么幾杖,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王良媛冷笑一聲,又道:“太子妃,解沒解禁的,這還用問嗎?還不是太子殿下一句話的事情,太子殿下高興了哪還在乎什么規矩,如今府里也沒什么規矩可言了。”王良媛一絲絲的把桔肉上白色的莖剝離,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說著,話說完了,桔子也剝干凈了,才慢悠悠的放進嘴里。

流云含笑不以為意。在右手邊的交椅上坐下。

杜秋蘅等了一下,見流云沒有搭腔,便笑著啐了王良媛一口:“你是桔子吃多了嗎?說話都泛著酸味兒,什么規矩不規矩的,規矩原本就是人定的,只要太子殿下高興,就是你我姐妹的福分了。”

“實話總是不好聽的,姐姐嫌酸,那妹妹不說就是了,讓流云姑娘說些甜的話給姐姐聽,說甜的話,想必流云姑娘是最拿手的。”王良媛怏怏道,把“姑娘”兩個字咬的特別重,仿佛這兩個字是她唯一可以攻擊到她的武器一般。

流云看她們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唱的不過都是在給對方添柴加油,大有把火越燒越旺的勢頭,最好是把她給燒焦了,汗,今天她來的目的是看看秋蘅姐的,不是來吵架的,所以流云淡然一笑,自嘲道:“這被禁足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也是央求了好些日子,殿下好不容易才松了口。這不,我就趕緊過來給太子妃請安了。”

把自己說的越可憐,她們心里就能平衡一點吧!

王良媛聽了冷哼一聲:“流云姑娘真是可憐的緊吶!有太子殿下天天陪著,怎么還這么可憐吶?”說著轉看杜秋蘅,悻悻道:“姐姐,您說她這是來裝可憐呢?還是來向咱們示威的呢?”

“好妹妹,你越說越不著邊際了,難不成你們以后見面都這樣說話不成?這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杜秋蘅笑嗔了她一眼,又對流云道:“妹妹,你也別怪王良媛說的不好聽,她也確實受了不少委屈。這樣好了,今日我來做個和事老,妹妹給王良媛陪個不是,以前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如何?”

流云心里苦笑,王良媛受了不少委屈,弄得好像是她欺負了王良媛似的,都不知道秋蘅姐原來也這么會說話。

“姐姐,傷再重,也有愈合的時候,可是命沒了,能回來嗎?若是流云姑娘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別說她給我陪不是,就算要我跪下來給她陪不是,我也一萬個情愿,流云姑娘,你說呢?”王良媛笑語著,目光里卻有著深涼的寒意。

流云笑笑,從容的望著王良媛,如果她愿意,她能想出一百種惡毒的語言來反擊她,要吵架,誰怕誰呢?但是,她不想這樣做,畢竟王良媛的孩子沒了,對王良媛來說就是最大的打擊和懲罰了,因為王良媛平日的蠻橫與囂張,讓她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她沒必要再雪上加霜,落井下石。不過適當的警告還是需要的。

“良媛姐姐,你覺得,那個孩子若在天上有知,會怪誰呢?”流云含笑著問。

王良媛陡然變了臉色,眸光中的寒意倏然變成了鋒利的刀射向流云,冷了聲道:“傅流云,你最好每日燒香拜佛,祈禱自己能長保殿下的恩寵。不然……”

“不然就怎樣?”一個更為冷峻的聲音響起。

在場的每個人都是心里一突,趕忙起身離座迎上前,屈膝行禮:“太子殿下……”

素凝來說流云去給太子妃請安,不過王良媛也在,恐怕她們又會起沖突,他聽了放下手中事務就趕了過來。他來了已經有一會兒了,不讓底下的人通報,就站在屏風外聽著,從太子妃說做和事老開始聽到現在終于忍不住現身。

王良媛的囂張他是早就有所耳聞,但她平日在他面前都是恭順溫柔的如貓兒一般,今日,總算是見識了她的真面目,尖酸刻薄之極,可想而之,那日流云遭受的侮辱,莫說流云沒推她,就算推了,也是王良媛自己活該,這個孩子是識趣自己走了,要是投生到這樣一個母親,只怕孩子將來的人生也是悲慘的。

太子的目光深冷如冰,停留在王良媛臉上,王良媛頓覺如芒在背,手腳都涼了下去。太子是什么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么,心慌的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糟了,糟了……

杜秋蘅見太子臉色陰沉,氤氳著怒意,也暗道不妙,趕緊回想自己剛才有沒有說了不合適的話。

流云也沒想到太子會突然到來,看他慍怒的神情,只怕王良媛要遭殃了。

“王良媛,你說,不然要怎樣?說出來讓本宮也見識見識你的厲害。”龍昊天冷冷道。

王良媛撲通跪下,慌張道:“殿下,臣妾說的是一時氣話,剛才流云姑娘拿臣妾失去孩子說事,刺痛了臣妾的傷處,臣妾就口不擇言了,臣妾是無心之語,殿下……”

“是啊!殿下,王良媛說的是氣話,姐妹之間斗斗嘴也是正常的,牙齒都還要磕到舌頭呢!說過就忘了,流云,你說是不是?”杜秋蘅趕忙打圓場,她可不想王良媛被一擊不起,這個刺頭,沒什么腦筋,構不成大威脅,留著或許倒有些用處。

流云聽秋蘅姐問話,再看王良媛已經面無人色,瑟瑟發抖,她這種脾氣不改,遲早是要吃虧的,不犯在她手里也會犯在別人手里,她又何必來做這個惡人?于是,故作輕松道:“殿下,王良媛本來是就這脾氣,有口無心,再說,我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該提那孩子……”

“夠了,你們當本宮是聾子嗎?王良媛,流云那句話問的一點沒錯,你怨這個怨那個就是沒有想過你自己,本宮念在你喪子之痛,不來與你計較,希望你能經此一事長一智,沒曾想,你反倒變本加厲起來,從今兒個起,你就好好呆在怡心苑抄《女訓》千遍,沒有本宮旨意,不得出怡心苑半步。”龍昊天狠聲道。

“殿下,這不公平,流云她也罵臣妾了,臣妾不過是反擊而已,憑什么只罰臣妾不罰她……”王良媛憤懣不平的哭泣起來。

杜秋蘅心里直嘆氣,這個王良媛真是蠢笨,這不自尋死路嗎?

龍昊天氣的真想一腳踹過去:“這樣說起來,倒是本宮委屈了你,你怎不說是你先咄咄逼人?算了,跟你這種人,本宮沒什么好說的了,從今兒起,你就搬到靜園去住吧!”

“不……臣妾不去,殿下,殿下,您不能這樣對我,我不去靜園,我抄《女訓》,我抄,一千遍,一萬遍都可以……”王良媛哭囔著,跪爬到龍昊天腳下,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

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罰酒,流云估摸著那個靜園是類似與冷宮的地方,不然王良媛不會反應這么大,什么形象面子,驕傲尊嚴全體不顧了,哭的那叫一個凄慘,涕淚俱下。

流云嘆息著,她果然是不能出門,一出門就生事端,也走到太子面前跪下,定定道:“太子殿下,王良媛說的對,流云也有錯,只罰王良媛不罰流云,不公平,流云請求與王良媛一同受罰。”沒辦法了,要保王良媛只能把她自己牽進去。

龍昊天有些氣惱,傅流云,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我這是在為你出氣,不,不對,也不全然是為你出氣,像王良媛這樣的人如果不好好懲治懲治,只怕她將來會更乖張,可是,流云這個扭脾氣,她既然這樣說了,就是非逼得他放過王良媛才肯罷休了,真不知道她腦子里是怎么想的,假清高。

“算了算了,本宮被你們煩透了,王良媛,如果你再不知悔改,以后靜園就是你的歸宿。”龍昊天腳一抬,王良媛倒在了地上,哭的梨花帶雨,淚眼婆娑。

龍昊天一拂袖,氣呼呼的離去。流云趕忙朝杜秋蘅一禮,跟了出去。

杜秋蘅去扶王良媛起來,責道:“都說了,要你管住這張嘴,你就是不聽,看吧!差點把自己送進靜園里去了,早知道我就讓你先走了,留你還留出禍來。”

王良媛抽泣著:“我算是知道了,在殿下眼里只有傅流云才是寶,你我皆是草,連草都不如……”

“你還沒得到教訓是不?還胡亂說話呢!有些事,心里明白就成,今天要不是流云為你求情,你還能在這里發牢騷?”杜秋蘅掏出自己的手絹遞給王良媛。

“她哪有這么好心?想就此抵消欠我孩子的一條命,門都沒有。”王良媛壓低了聲音嗚咽著。

“你呀……”杜秋蘅嘆氣著,卻不再勸她。

出了蘅芷苑,龍昊天背著手也不等流云自顧前去,流云一出來,素凝就焦急的迎上:“姑娘,您沒事吧!我怕您吃虧,就去請了殿下……”

原來太子是素凝去請來的,難怪了,來的這么及時,這么突然。

流云沖她點了點頭:“沒事,我去追殿下。”

沒事?剛才殿下出來,臉色鐵青,怪嚇人的。素凝心里打鼓。

流云提了裙裾小跑追了上去:“殿下,等等……”

龍昊天在生她的氣,只做沒聽見,走自己的。

“昊天,等等我嘛……”流云喚的不大聲,卻是能讓他聽得見的音量。

果然,龍昊天頓住腳步,她可不輕易叫他昊天,而且是用這么糥糯的撒嬌的聲音,卻如堅甲利刃頃刻就擊潰了他的防線。

他回過頭來瞪著她,看她跑來,長發在風中飛舞著,這樣的情形讓他神思恍惚,多少年前,也有這樣一個人,笑著,喚著……昊天,你等等我嘛……衣袂飄飄,秀發飛揚,飛揚的還有那動人心魄的神采,心柔的化作了一灘水,融融潺潺的春水,他不自覺的伸出手迎接她。

“殿下……”流云把手放進了他的手心,就知道他會停下來等他,這一招屢試不爽。

“怎么不叫昊天了?”他故意瞪了她一眼,語氣中卻是一點怒氣也沒有了。

流云嬉笑道:“我可不敢昊天昊天的掛在嘴邊,讓人聽見了還不得笑話死我。”

“那你剛才還叫的這么大聲?”他揶揄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的笑。

流云搖了搖他的手臂:“我剛才是著急了嘛!怕你生我的氣。”

“你也知道我會生氣?”他又板起了臉。

“知道啊!你心里一定在想,傅流云你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家伙,我這是幫著你,你卻跟我唱反調……”流云一本正經的說道。

龍昊天被她逗的啞然失笑,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嗯,你倒是明白的很,那么說說,為什么不讓我處罰王良媛?若是說的有理,我就饒過你,不然……”

“殿下,你也來威脅我。”流云嬌嗔道,頓了頓方才和聲道:“殿下,我聽說王良媛的哥哥在東大營,是個武略將軍,品銜雖然不高,但卻是個頗為重要的職位,殿下的身邊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無緣無故就能來的,其中的厲害,我懂,我不想殿下為了我而重責王良媛,殿下就算要整頓后宮也要等大事成功以后,現在,每一環,每一關都是要緊的……”

龍昊天大為動容,攬住她的腰,溫柔的低語:“我收回那個不識好歹的想法,云兒,你真是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能擁有你,何其幸也……”

流云心思微漾,那個她,也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