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女

第五十一章 娶我

“快起來。”太后親自扶起永王,拍了拍他并不存在灰塵的肩,“平安便好,平安便好,來,隨哀家回家。”

她驕傲,她的懷樂比那些賤人的兒子能干,將他們都比下去了,她得意。

不為人父母,不知天下父母心,永王如今明白,太后擔心他,就像他擔心趙淑一樣,要看到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才稍稍放心,縱是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也還是忍不住去胡思亂想。

總有擔不完的心。

永王站起來后,張楚與彭睿立馬著手安排隨行人員的住行。

儀仗隊伍太龐大,人太多,太后便下旨讓彭睿全權負責儀仗隊伍人員的住行,巡視天下不過是在南方和西涼走了一圈,北方還未去,想來除夕后還是要出發的。

有太后安排,趙淑自是插不上手,從馬背上下來后,便跟在永王身邊,隨太后進了行宮,霍丹蘭孫云等人,她已沒空理會了。

一家三口,三代人,慢慢走在宮道上,太后道:“可還順利?”聽一萬遍下人的稟報,也不及親兒親口說一句,讓她安心。

趙淑也豎著耳朵聽,只聽永王道:“一切順利,請母后放心,南邊和西涼以及幾處邊陲之地,兒臣也去過了,皇恩普照,教化蠻夷,皇兄做得極好。”

也便是永王敢說這樣的話,太后微笑,不同于平日里的笑容,那是母親對兒子寵愛的笑容,慈愛、滿意、歡喜、心疼,以及掩飾不住的驕傲,同時心中也暗暗擔心,幼子名聲太好,長子忌憚該如何是好,這樣或那樣的情緒,在心間縈繞。

“好便罷,哀家也能放心。此到西涼,老十二可有欺負你?”大庸諸王,也就景王入太后的眼。

永王輕松一笑,“兄弟之間。哪談得上欺負不欺負,母后放心,十二皇兄還如往年一樣,待兒臣極為親厚,十二皇兄還讓兒臣帶話問候母后您。”

趙淑敏銳的發現。在說這番話之時,永王的神態并不自然,只是他掩飾得極好,且太后也不看他的臉,并未發現異常的樣子。

不過太后顯然是不信的,“問候哀家,哼,哀家說過多少次了,景王是個難對付的主,你莫要信了他的哄騙。這些年哀家處處想抓他母子的小辮子,卻一次都沒抓住。”斗了幾十年的人,到頭來雖成功當上了太后,所有人都以為她贏了,但她依舊覺得不算贏,對那些賤人的懲處還不夠,尤其在景王母子,看不到景王母子倒下,她就算死也會死不瞑目。

說罷,意識到趙淑還在。太后便閉言了,轉而說其他的事,“快去沐浴更衣,哀家讓金夕做了你愛吃的。阿君也去,帶你父王去含璋殿。”她似乎意有所指,“哀家去看看太子,聽聞十九叔歸來,他樂得都合不攏嘴。”

“哎,孫女遵命。”趙淑規規矩矩的聽令。那小模樣,乖巧得讓太后覺得自己這孫女定是魔怔了。

小郭子在邊上跟著,初春等人堪堪趕上,福伯和莫欽兩人遠遠的跟在后面,畢巧、莊嬤嬤也趕來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含璋殿。

含璋殿屬西殿,是行宮中僅次于鳳昕殿的一處大殿,路途不是很遠,但也須得走兩刻鐘才能到。

“父王,十二伯可是害太子哥哥的兇手?”趙淑冷不丁低聲問。

永王嚇了一跳,看了左右一眼,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孩子不懂,便莫要說。”

“分明就是,您方才和皇祖母說十二伯還如以往般待您,便是有不軌之心,太子哥哥的腿是在西涼廢的,十二伯定是害太子哥哥如此的人。”她強忍住噴薄的怒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些。

周圍都是她的人,聲音又不大,趙淑一點不怕被人聽到,壓住胸中翻涌的怒氣,閑聊般與永王談這件事,按理說該讓自己父王休息一段時間再討論這件事,但一會太子定是要出來,與其大家都難受,還不如把事情都攤開來面對,直面血淋淋的現實,才能做到淡然處之,或是不表現出憐憫姿態刺激到太子,尤其是自己父王不如別人圓滑,更是須得注意,皇祖母的意思大約是這樣罷?

“你呀。”永王瞄了一眼初春等人,發現他們都規規矩矩的跟在后面,便壓低聲音道:“莫要胡亂猜測,沒有證據。”

這意思便是確定了,是景王廢的太子,但沒有證據,哼,許多事,原本便無需證據,以前世的記憶來看,景王實力非凡,遠超諸王許多,不過最后還是被滅了。

說話間已來到含璋殿,然卻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卻又意料之中的人。

“王爺,阿君。”江月站在含璋殿殿門前,款款行禮。

初春等人面面相覷,相互對視一眼后,紛紛退開,找好自己的位置守著,以免有人過來撞見,看王爺和郡主那樣子,似乎對這個親戚不是很待見。

三兩下,初春等人便散了,江月也是一個人,此時她身穿一身月白底繡奔月錦裙,還披了一件白狐貍毛鑲邊天藍色底色云紋斗篷。

手里捧著一個暖爐,見趙淑手里未捧暖爐,她將手里的暖爐遞了遞,“阿君冷不冷,大姨把暖爐給你。”

趙淑不語,看向自己父王,永王府將趙淑拉到身側,言語淡漠的道:“長姐你怎到觀州來了?”

這句長姐,趙淑嚇了一跳,江月分明是敵非友,還叫‘長姐’,如此給臉,父王莫不是心太軟了吧?

狐疑的看向自己父王,不等找到答案,江月便親自告訴她了。

“呵。”她笑了一聲,笑罷又笑了幾聲,“呵呵呵。”那笑容極為苦澀,“長姐?哈哈哈哈,長姐。”她魔怔了般,自言自語,嘲諷的看向永王,對‘長姐’這兩個字,她極為排斥,仿佛是戳到痛處了。

“長姐。若無事,還請歸家侍奉岳丈,畢竟這世上,岳丈最疼愛你。”永王語氣依然冷漠。趙淑看得仔細,當初在邑光侯府,自己父王看到江月那一刻,還有一瞬的恍惚。

今次卻沒有了,不過牽著她手的大手。卻在微微顫抖,她父王正在努力克制著。

她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永王的胳膊,軟軟的道:“大姨是與郝貴妃來的,郝貴妃說大姨的八字與她的合,有大姨陪,她才能保住龍胎。”

永王低頭看一眼趙淑,為她理順額間的細發,“既是貴妃的侍女,便去忙去罷,阿君。咱們走。”

趙淑差點沒笑出來,視線落在江月變得慘白的臉,不過這樣一句話,和默然的態度,她便淚眼婆娑起來,楚楚可憐,哽咽的道:“懷郎,你果真……,果真要如此待我?”那委屈的模樣,我見猶憐。仿佛全世界都傷害了她一般。

永王不理她,自顧與趙淑說著話,“阿君,父王在苗疆之時。那里的地方官教會父王吹塤,明日父王教你。”

“父王騙人,塤分明在中原便有許多人會。”趙淑揭穿永王隨意找來的借口。

永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地方官便是從京城去的,到了苗疆后,又發明了新的吹法。父王覺得頗為新鮮,便學了來。”

趙淑好笑的嘟嘴,算是信了他這爛得掉渣的破借口,兩人越過江月準備進含璋殿。

“王爺,難道你不想知道宋天和在何處?函谷關宋天和,王爺,二妹當年心心念念要找到的宋天和,難道你忘了嗎?難道你不想完成二妹的遺愿?說來諷刺,二妹心心念念的是要找到她的情郎宋天和。”江月轉身,憤恨的說。

不知她哪里來的那多眼淚,仿佛永遠流不完般,就算說話不哽咽了,也能不停的流淚,且還是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里掉落,哭得極美。

趙淑轉身,冷冷的說:“江姑娘是在誣蔑本郡主的母妃嗎?且不論本郡主的母妃沒有所謂的情郎,便論江姑娘隨意誣蔑當朝一品王妃,不知該當何罪?人常道血脈至親之間斷了骨頭連著筋,不知江姑娘可有把本郡主的母妃當做是自己的親妹妹看待?”

然,江月卻不理趙淑,只直勾勾的看著永王,眼淚仿佛東海之水,綿延不絕,神情痛處似乎要窒息過去般,痛徹心扉,肝腸寸斷。

永王對趙淑道:“阿君,乖,先回去,父王待會便過來。”有些污濁之事,他并不打算告訴趙淑。

這種事,趙淑自然不方便在這里,更何況也不小了,看了看自己父王,眼里清明一片,并不渾濁,便放心了,點點頭,“父王,阿君給您做了衣裳,還有紫金冠也做好了,待會您便穿它去給皇祖母請安。”

“好。”永王寵愛的摸摸她的頭,將她推了出去。

趙淑也不胡鬧,很快便往回走,到拐角處已經聽不到聲音了,不過卻見霍白川對她招手。

她走過去,霍白川壓低聲音,“跟我來。”

他神神秘秘的拐到另一邊,爬上墻頭,翻進了含璋殿,多姿抱著她,縱身一躍,便翻過了墻頭。

翻過墻頭后,霍白川已走了老遠,趙淑忙跟上,不多會霍白川在一顆桂花樹下停住,趙淑走過去,他正叼著一根干草做噤聲的動作。

多姿遠遠的候著,趙淑一眨眼,她便不知躲在了何處,不過定是在周圍。

突然,“你要什么?”是永王的聲音。

趙淑鄙夷的看了霍白川一眼,原來是聽墻角,不過正中她下懷。

霍白川自是不會在意她的白眼,只是靜靜的聽著。

江月久久不回話,趙淑便悄聲問霍白川,“先生,此舉與您的身份不符。”

“有什么不符的?郝貴妃想太子死,又想拉攏你父王,然后好對付我霍家,這叫知己知彼,哼,打得好主意,只會用女人壞事,真沒種。”他并不點名,不過也算解釋了為何會出現在此。

這般解釋下來,趙淑還算滿意,任憑誰都能看得出來,郝貴妃她們打的什么主意,真是簡單粗暴,難道戰斗已如此白日化了?

不等她繼續說,江月終于說話了,她哽咽凄苦的道:“懷郎果真是愛二妹,愛得厲害,那么我呢,懷郎心里可曾有過我?”她歇斯底里的問,看不見臉,若是看得見,必是梨花帶雨淚流滿面。

“當年的事,本王不想再提,長姐……”

他話未說完,便被江月打斷了,“懷郎,你可知,你叫我長姐,比叫我江姑娘更讓我心痛,明明是我與你在前,為何你更愛二妹,我與二妹長得如此相似,你為何只看到她,而看不到我?”

“你可知,我盼著,時時想,盼著你來娶我,想著見到你,可是十年了,十年了。”她咆哮著,“十年了,我等了你十年,懷郎你為何看不到?女人,能有幾個十年,二妹都死了十年,你為何還不能回心轉意?”

“長姐該知,今日你還能站在這里質問本王,須得感謝影兒寬宏大量,若非影兒讓本王莫要遷怒于你,你早已化作白骨一堆,影兒之事,你莫要再提,否則,休怪本王不留情面,宋天和之事,當年是你瞞著影兒我早已知曉,如今你提起,本王便問你,宋天和在何處?”

江月哈哈哈凄涼的笑著,笑了好久,仿佛是累了,“你終究還是更愛二妹,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這首曲子,懷郎可還記得?”

她自顧說著,“懷郎連我們之間的情誼都能忘,區區曲子怎會記得,是我傻,是我傻,錯付了真心,你與二妹都是騙子,都是騙子,你們負我,負我!”

“想要知道宋天和在何處?我可以告訴你。”直愣愣的盯著永王,嘴角揚起一抹癲狂的笑容,“你娶我,我便告訴你,你不是愛二妹,也愛她的一切嗎,娶了我,你就能知曉宋天和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