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9327改制（四）

狠狠地把人事部的主任給罵了一頓，馬季著急忙慌地讓司機開著廠里面的已經有了十多年歲月的首都吉普栽著自己去找那幾個被開除的人家。

他知道，云非肯定在某一個人的家里。

“小云吶，咱們的錢還沒有存呢。這么急著把我們找回來干啥子？”于成幾人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好不容易紅著眼睛熬到天亮，然后等著儲蓄所上班去存錢，這剛排隊到他們這里，就被一臉眼淚的毛二蛋給叫了回來。

“爸，咱們都被馬季那個王八蛋給開除了。”于小剛現在依然沒有平息自己的怒氣，對著剛進門的幾個長輩說道。

“他憑什么開除我們？”幾人都憤怒了，也不問為什么，就嚷著要到廠里去找馬季那個王八蛋。卻被云非給攔住了。

只有五十多平米的小套二，客廳加餐廳也就十多個平米，再加上于家就只有爺兒兩，除了八個坐上去搖搖欲墜的獨凳，一張桌面上的油漆已經全部掉了的八仙桌，等著幾人坐下之后，客廳就顯得擁擠起來，也正是因為人多，整個房間里面的溫度一下子就上去了。毛二蛋跟馮寶兩人翻箱倒柜，也就只找出了兩把比濟公和尚那把扇子還破的蒲扇。毛二蛋把他找出來的那把扇子遞給了自己的母親，然后就賴在母親身邊不走了，等著母親給自己扇風。

馮寶則拿著自己手中的那把蒲扇站到了云非身后，給汗水已經濕透了后背的云非打扇。

“小云吶，你現在說說為什么阻攔我們去找那個王八蛋吧？咱們好歹在工廠里面干了二十多年，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把咱們給開除了吧？”剛一落座，毛英杰就愁眉苦臉地對著云非問道，他家七張嘴，就靠他們兩口子不到兩百塊錢的工資過日子呢。毛二蛋現在才上班不久，現在連第一個月的學徒工資都沒有拿到。其他幾人同樣愁眉苦臉地盯著云非，誰家不是指望他們這不多的錢過日子？

自己手中的鐵飯碗。讓馬季那個新來不久的王八蛋廠長給砸了，這事情如何能夠就這樣算了？

“毛爸爸，即使沒有被下崗，你覺得，你們還能領多久的工資？9327還能堅持多久？”云非沒有回答他們想要的答案，反而問他們9327還能堅持多久。

9327這幾年的工資，基本上都是東拼西湊才勉強每個月把基本工資給發下來的。這是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指望著這份數量不多的工資養活一家老小，要是一個月不發工資，甚至晚幾天發工資，很多工人家中就得斷糧。每次工資只要稍微晚上一些，工人們就得開始鬧事，他們為工廠。付出了自己的青春，總不能到頭來被餓死吧？

“砰砰……請問于小剛在家沒有？”云非的話剛說完，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隨著傳來了讓所有人厭惡的聲音。

“馬廠長，請問你來我這個下崗工人的家，有何貴干？”聽出了是馬季的聲音，于小剛本來不愿意開門的。不過站在門邊的毛秋丫卻把門給打開了。

“喲，都在吶，我正要找你們呢……”馬季見到擁擠得連腳都沒法落下的客廳，站在門邊對著眾人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對于一屋子傳出來的想要殺人的冰冷的目光，馬季自己只能無視……

“馬廠長，你讓我們幾家人都下崗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就不勞您大駕親自登門告之……”于成作為這家的主人，本來就對馬季沒有什么好感，工廠連工資都發不出來，還天天在外面胡吃海喝。今天又讓自己這幾家人下崗，見到馬季登門，以為他擔心自己這些人因為下崗親自上門來做思想工作，幾乎是咬著牙擠出的這兩句話。

“誤會。都是誤會。諸位，我今天親自上門，就是來告訴大家，這是個誤會……”馬季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被屋子里面傳出去的熱氣給熱著了，還是其他什么。

“誤會？馬廠長，咱們這里都是成年人，沒有小孩子，貼在車間大門口的公告，那個難道你沒有看見？”于小剛對于馬季可沒有絲毫的客氣。

“呃，這個，是人事部的人搞錯了。昨天晚上，我喝的有點高，在9321食堂外面侮辱了你們。我還得感謝云非兄弟吶，他那一腳，把我給踢醒了，我給人事部童主任說，要給你們所有人都換個崗位，以彌補我的過錯，沒想到他聽錯了，把換崗聽成了下崗。這才有了這個誤會，這不我剛上班就發現搞錯了，才親自來找你們，澄清這個誤會……”馬季的解釋，很是牽強。這話說得，其實他自己都不會相信，但是沒有辦法，如果因為這個再使得跟云非本來就不好的關系變得更加惡劣，他就真的沒有救了。

昨天晚上他真的喝得有點多，一個人就干掉了一瓶半的茅臺，后來在9321食堂上才有了那一處，最后給趙興邦打電話，趙興邦很是警告了他一番。一向善于揣摩上級心思的馬季，從趙興邦的話中聽出了一些不好來，趙興邦一來，他在這里的事情，根本就隱瞞不住。那樣的話，自己不僅一切都完了，估計還得被張興邦給送監獄里面去，9327庫存的那么多各種緊缺原材料以及設備，都被賣的差不多了。雖然他才上任不久，但是他同樣把那庫存所剩不多的材料也賣的不少，庫存的設備，賣得一臺不剩。趙興邦說這兩天就要來這里，他知道，唯一能夠救自己的人，就只有云非了。

“老馬，你覺得，即使給他們換個崗位，他們手中這個所謂的鐵飯碗，還能端多久？”云非冷笑著問馬季。9327廠里面的事情，昨天晚上于小剛幾人都已經給他說過了。

這個廠，畢竟都是他們爺爺那一輩花了十多二十年的時間才建立起來。尤其是廠里面很多的高精度機械加工機床，都是作為工業母機在使用，馬季這貨，把那些生產出來的庫存的各種機床給賣光了不說，現在居然在打那些生產機床的工業母機的主意。

9327，已經沒有救了。現在擺在9327前面的出路，就只剩破產一途，那些工業母機，就只能用來抵欠兄弟工廠的賬，把這些高精度的重型機床，讓給那些生產普通產品的工廠……

云非對于這里面的那些重型設備，倒是有著無數的想法。他想要做機床，就必須要有大型的切削機床，最為重要的就是導軌磨床。這年頭，中國整個國內的大型導軌磨床，一個巴掌就能夠數得過來。最為重要的是，即使有錢，都很難買到。蘇聯即將倒閉，他們國內的導軌磨床倒是能夠搞過來，不過這個成本，就將會是一個天文數字。或許搞蘇聯的重型導軌磨床，會比搞他們的核彈更難。畢竟蘇聯這幾十年，可是生產了上萬枚的核彈頭，作為精度等級最高，對各種機床的導軌進行精密加工的重型導軌磨床，整個蘇聯境內，估計都不會超過三十臺！

云非知道，這里面的這些設備，如果沒有無比強硬的背景，根本就搞不到。9327廠破產，那是唯一可以走的路。那些設備的去向，就不是云非可以控制的了。雖然那些設備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式工業母機，但是在9327這樣試驗性質的工廠，不僅沒有開動過幾次，更為重要的是，這個時代的工廠，對于設備的保養，那是任何人都找不出來毛病的。

云非那個世界，他認識的很多做機械加工的私人老板，都是滿中國到處去淘那些六七十年代國營工廠使用的二手機床。因為那個時代生產的機床，不僅不存在偷工減料的情況，機床剛性好，只要保養得好，加工精度甚至會遠遠高于剛剛生產的那些普通機床。

就拿普通機床的生產來說吧。八十年代以前生產這些機床，都是先把主體給鑄造好，經過粗加工之后，所有的加工尺寸都會留上十個毫米以上的加工余量，然后把這些機床的主體鑄件放到自然環境中，任由風吹日曬雨淋，讓這些機床主體在自然環境中生銹，讓各種自然條件去消除這些鑄件內部的應力，提高主體的各種性能。這些鑄件經過長達數年（蘇聯的工業母機的主體鑄件，最長自然時效有長達十年的，國內當年精度要求比較高的機床，通常自然時效時間在三年左右。）最為原始的自然時效之后，不僅結構更加穩定，使用壽命會更長。

日本機床廠商生產的機床之所以精度等級高，是因為他們的機床主體鑄件在生產出來之后，會放到海水里面浸泡至少半年以上的時間。通過海水對于逐漸表面的腐蝕進行自然時效。中國因為國內制造業的發展，國內機床生產一直無法滿足市場需求。所以在云非的世界，八十年代之后，幾乎所有的機床都是使用人工時效。人工時效的時間也就只有數十上百個小時，根本無法跟六七十年代生產出來的機床比性能。

“這個……”對于云非的問題，馬季沒法回答。雖然跟云非接觸很少，但是他對于云非的性格還是比較了解。尤其云非是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根本就不會拐彎抹角，馬季心一橫，對著云非說出了自己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