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蒼老的手，速度其實沒有多快。
別說眼下的杜五一了，甚至就連隨便來一個普通人，揮動右手的速度，恐怕都要快過面前的老人，那與其說是揮出來，倒不如說是推出來。
如此緩慢的速度，甚至讓杜五一懷疑，自己剛剛所感受到的巨大壓迫感，僅僅只是自己的錯覺。
但這懷疑，也僅僅只是持續了短短一瞬。
只因為眼下落到他身上的那份壓迫感，竟更為龐大了。
明明眼前的那只手，是如此的蒼老干枯，那緩慢的速度，甚至能讓杜五一清晰地看到，那手掌上的褶皺和老人斑。
但杜五一卻偏偏，躲不開。
躲不開，甚至動不了，明明那只手只是平平無奇的揮過來，甚至推過來，但他不管往哪里躲，都不可能避得開那只手。
明明只是一只手，在這一刻卻仿佛變成了百只手，千只手，乃至于萬只手！
“喝啊啊啊啊——”
眼見得那只手越來越近，杜五一拼命地嘶吼著。
或許是這本能的拼命終于起了作用，他終于舉起了自己的手掌，雖然僅僅只是一只右手，但也足以護在身前！
然而，就在下一瞬。
那干枯老邁的手指，卻已經停在了杜五一的眉間。
手指距離杜五一的眉間還有一寸，但杜五一的額頭，卻已然綻出了一道整齊的切痕。
刺目的鮮血，順著額頭淌了下來。
“將動未動，引而待發之力，謂之勢。”
老人繼續說了下去。
“將動未動，處處皆可動，引而待發，時時皆可發。”
“處處皆動，一動無有不動，時時皆發，無時無刻不發。”
“化繁為簡，萬法歸一，是為圓融，是為一，是為真，是為法。”
“此乃金刀勢法。”
……
杜五一聽得云山霧罩。
雖然從字面意思上，這些詞句不難理解，但如果搭配上這老人剛才對他進行的演示，他就有些聽不懂了。
不過老人好像也沒打算讓他聽懂。
就在杜五一這邊還在思索著，老人所講的那些，關于金刀勢的東西時，他整個人已經被老人一把拽了過去。
緊接著，老人便如同擺弄竹木人偶一般，硬生生地將杜五一的身子，掰出了一個“斬字訣”的架勢。
這個姿勢，杜五一已經無比熟悉，畢竟在當初斧劈木樁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不斷磨練這條勁路，而后在修行金剛八式的時候，這個姿態，更是“斬字訣”最為基礎的起手式。
但是，也就是這個他最為熟悉的勁路，此刻卻突然發生了變化。
明明架勢仍舊是那個架勢，僅僅只是被修正了基礎些微的細節，杜五一身上的血氣卻突然進一步涌動起來。
血氣順著勁路奔涌流淌，如大江大河。
“引而未發，將動未動。”
老人繼續說著。
“各種奧妙，存乎一心。”
“引而未發，將動未動……”
一邊跟隨老人一同念誦著，杜五一一邊仔細體會著老人話語中的含義。
如果說剛才的時候，他還有點沒理解老人所說的話，那么現在，在經過老人校正了動作之后，他卻已經，隱約找到了一點感覺。
那是他在襲殺寒山君的時候做過的事情，那是他在和師兄殷霜對峙的時候做過的事情，血氣奔涌，勁路貫通，但卻沒有著急殺出，而是靜靜地等待著，那個唯一的勝機。
只是那個時候的他，眼中只有戰斗的勝負，以至于忽略了諸多感受。
而現在，在老人的提點之下，杜五一卻突然意識到。
這個姿態，反而也是最適合提煉血氣的姿態。
眼前那些數字之中，標著血氣的數字，竟開始穩定增長起來！
“將動未動，引而未發……”
在老人的不斷糾正之下，杜五一努力體會著這玄妙的感覺，并根據老人的提醒，嘗試讓這份感覺在自己身上停留得更長，更久。
不知不覺之間，老人不再對他的動作進行糾正，甚至干脆回到茅草屋歇息去了。
只剩下杜五一自己，沉浸在這奧妙的感覺之中。
像是開弓待射的箭，只不過自己既是弓，又是箭。
如同即將出鞘的刀，只不過自己既是鞘，又是刀。
引而未發的那一刻，將動未動的那一瞬，尚未發出的力，引導著血氣在勁路之中奔流。
若是將勁路看作一條河流，一條道路。
那么眼下，河流正在一點一點地拓寬著自己，道路也逐漸變得可以容納更多的車水馬龍。
當然，說是車水馬龍，眼下卻遠遠不到，但就算只是多增加了一輛小推車，那也是增加了負載。
引而未發的力道推動著血氣，血氣又反過來承載著力道本身。
二者相輔相成之下，杜五一的力道，也逐漸增長著。
“難怪那幾個師兄，個個都膀大腰圓。”
伴隨著對血氣和勁力的更深一步體會，杜五一卻突然有些明白了，為什么幾個師兄，都有著那種超越常人的夸張強壯。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提煉血氣的過程中，伴隨著的勁道鍛煉。
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只有鍛煉出，那份堪稱夸張的強健，才能承載住血氣與勁力的合流。
就像是一柄鋒利的刀刃，一定要配上一個堅實的刀鞘。
又像是一支尖銳的重箭，一定要配上一張強勁的大弓。
“這么來看的話，吃確實很重要。”
想到這里，杜五一不禁想起了，剛剛進入山門時候的，第一課。
正所謂三分練，七分吃，越是能吃，也就越能變得強壯，身體變得強壯，也就相當于強化了刀鞘和大弓，也就能反過來蘊養，利刃本身。
也就是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后，杜五一的腹中，突然一陣饑餓。
這前所未有的饑餓，甚至超過了他饑寒交迫瀕臨死亡的時候，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渴求著食物，都在渴求著新的營養。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卻有蒼老的聲音突然從茅屋中傳來。
“去吧。”
蒼老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唏噓。
“力量一直都在那里，只看你能承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