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二章 見夫

“都快是盧家的嫡少奶奶了,還不學著點穩重?”辛栢寵溺的一點辛夷額頭,按她到繡墩上坐下,“爹已經說定了,彼時由我背你上轎。還有御賜的喜字和金如意,臨到這時我才敢拿給你。不然趁你的歡喜勁兒,還不早就糟蹋壞了?”

辛栢遞過兩個紫檀木小盒,里面的御寶卻瞧得辛夷頭腦發暈。

她清晰的記得,上一世萬箭穿心不到半刻,這兩個壓轎御寶就浮在了血泡子上。

“……要不是皇后娘娘看到你的詩文,贊你才氣殊殊,請了皇上的賜婚圣旨,我倒是私心阿卿多留府中幾年,陪陪我和爹爹的……”

辛栢沒有發現異常,他如尋常兄長送別妹妹出嫁,一臉欣慰歡喜又滿是不舍。

辛夷的眸色深了深:“不過是閑了胡諏幾句,能瞧進皇后的法眼,倒才是奇事。”

“說來也怪……只道是三殿下偶聞百姓間傳頌你的詩文,贊嘆:寒門竟有大家之女。于是把詩文抄寫裝裱,呈給了皇后。”

“三皇子李景霆么…”

辛夷眸色愈深,被指尖刺破的掌心隱隱生疼。

涉及到皇室,涉及到世家,只怕事情遠遠沒她想的這么簡單。然而越是這樣,她就越要死死抓住自己的命,在各方棋局的夾縫中活下去。

“不過,這樣不也順你心意?嫁入世家,光宗耀祖,享盡作為女人的榮華富貴。”

辛栢笑了,辛夷也低低的笑了。

辛栢說得沒錯,曾經的她會為了衣衫上多繡一朵金線花而高興整天,會偷偷從馬墻的縫隙里瞧世家小姐的做派然后回府模仿。

然而,那只是已經死了的辛夷。

忽地,門口傳來爹爹辛岐的怒喝:“兩個孽畜!通報好幾聲了也沒聽到?還不快來向盧大人請罪!”

辛岐滿臉堆笑,弓著年過半百的老腰,向身旁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連連作揖。

辛栢和辛夷連忙上前見禮。那小廝只抬了抬眼皮,顧著打量辛夷。

十五歲,及腰鴉鬢如云,身似楊柳拂風,五官娟秀自有股盈盈婀娜,尤其是一雙細長眉眼,如白水銀里養了兩丸黑水銀,平添了分脈脈橫波。

這模樣不像是關中小姐,倒像極了那綿山瘦水里潤出來的江南女子。

小廝癟了癟嘴,朝天的鼻孔里擠出絲冷笑:“瞧這窮酸樣兒,真不知皇后娘娘看中你哪點了。我盧府的粗使丫頭都比你周正。”

辛岐臉上的肉哆嗦了下,卻還努力擠出笑意:“大人珠玉之言,妙哉妙哉…”

那小廝似乎很受用,乜眼道:“是三公子派我來,瞧瞧你們準備得可妥當。你們小家小戶應不得大場面,彼時正式迎親時出了岔子,我盧府也丟不起這臉。”

辛岐和辛栢連聲稱贊“三公子細心”,這話落在辛夷耳中,卻另有深意。

盧釗派小廝來監查婚事準備,倒更像是確認上花轎的是她辛夷,這顆被選中的棋子。

辛夷的眸底劃過隱晦的寒意,她兀的拂裙上前,朗聲道:“出嫁之前,奴家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見盧三公子一面。”

話音剛落,房間內一片死寂。

辛柏最先緩過神來,他一把捂住辛夷的唇,低聲急道:“阿卿,哪有新娘子在出嫁前見夫家的!這大大不合禮數!”

辛岐的老臉也是由青轉白,要不是顧忌盧家小廝在側,他早就沖上來一巴掌刮了辛夷:“糊涂東西!時常給你說:三綱五常,女儀淑德。你平日念的都忘了?如今胡言亂語,不僅讓盧家貴人見笑,還往自己臉上抹灰!休要再提此事!”

盧家小廝只是冷笑,一副“果然是粗陋的寒門女”的看笑嘴臉。

然而,辛夷只是輕撥開辛柏的手,淡淡的道:“奴家,請見三公子一面。”

她平靜的瞳仁直直看向盧家小廝,沒有絲毫的躲閃,唬得后者的笑都僵硬了片刻。

“上家法!給我打出去!這等不識禮數的女兒,混當我白養了!”辛岐青筋暴起,又急又氣的大聲喝到,辛柏連忙跪下抱住他的腰,卻拿眼睛不停的給辛夷使眼色。

“且不說祖宗立下的嫁娶規矩,我盧家嫡出三公子,也是你呼一聲想見就能見的?”盧家小廝氣極反笑,“這過門了豈不是天天見,還是你如今就等不及什么了?”

盧家小廝的笑意帶了分猥褻的揶揄,連未嫁娶的綠蝶和辛柏都漲紅了臉。

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辛夷始終臉色如昔,那雙秋水目太過于平靜,好似幽谷中積了幾年的一汪秋水。

“奴家,請見盧釗一面。”

辛夷直呼其名,語調平穩理所當然。

盧家小廝的面孔頓時陰戾,他兀地暴起,一個耳刮子就向辛夷扇來:“區區寒門女,瞎眼不識綱常!我便替主子三爺先管教管教你!”

辛柏和辛岐的驚呼都啞在了喉嚨里,然而那一巴掌卻凝滯在了半空。

辛夷抓住小廝的手,語調沒有一絲波瀾,也不帶一絲溫度:“我是皇上圣意賜婚的新娘,是未來的盧家嫡三少奶奶。你這一掌下來,是逆了圣意,也是犯了尊卑。你,可擔得起?”

辛夷一字一頓,好似把把銅錘錘在小廝的心窩上,他嚇得一哆嗦,手就無力的垂下去了。

“你!你等著!就算你嘴上得意,惹了我辛府的人,也讓你待會兒哭不出!我這就回三公子去!”小廝大失顏面,卻又被辛夷一番話唬住,只得漲紅了臉丟下幾句狠話,便奪門而去。

辛栢和辛岐愣愣的盯著辛夷,還沒從變故中緩過神來。他們都覺得,今天的辛夷著實有些……古怪。

曾經的她艷羨榮華,但心性純良,喜怒盡皆形于色,膽子小得被爹爹說了句重話都會嚶嚶哭一整天。

正如閨門中的戲言:辛六姑娘就像塊木頭戒尺,一眼到頭還索然寡味。

然而此刻的她,清秀還帶著稚嫩的小臉平靜到有些涼薄,細長的眼眸好似積了數年的一汪秋水,清澈見底卻不帶一絲波兒。

辛栢的腳板心忽地騰起一股寒意。

辛岐也瞬間忘了,該怎么叱則自己這個乖逆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