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六章 棋君

“你這個棋公子!好生無禮!我家姑娘如何,與你有什么干系!”綠蝶雖然單純,但也聽出了二人的針鋒相對。她自然是向著辛夷,毫不客氣的對江離厲喝道。

“自然沒有干系。”江離眸色深了深,“我不過是按照你家姑娘說的,等待著被凍沒罷了。”

辛夷深吸了一口氣,才能勉強維持平靜。她前世和這個棋公子并沒甚交集,雖然也曾愛慕過他的容貌,可往往下一刻就要被他氣哭。

所以,一來二去,她對江離也沒甚好感。充其量就是“仗著棋道造詣和俊朗皮囊,目中無人還胡言亂語”。

可自己都重活一世了,死水般的心還是那么容易的被他攪亂了。這很不尋常,也很危險。

辛夷眸色愈冷,驀地轉身離去:“那就不打擾公子了。告辭。”

可下一刻,江離的聲音就像根針兒刺來:“六姑娘不是要躲清凈么?怎得又要回去。”

辛夷駐足回頭,雙眸不帶一絲起伏的直視江離:“那些人吵也就吵了,不過是耳朵里走一遭。公子的吵卻是鬧到心里去的,比那些個人還不省事。”

綠蝶也不甘示弱的抬起俏臉,脆生生喝道:“我家姑娘嫌你嘴臭吶!”

綠蝶說得直白,但也是辛夷心中所想,她不禁如勝利者般一笑:“奴家奉勸公子一句。說到底,公子不領官位,布衣平民,全仗著一身棋藝行走大魏,那嘴巴還是留神點,彼時禍從口出,命何時丟的都不清楚。”

江離的眸色深了深,他微微瞇了眼,打量著綠蔭里的女子。十五歲的年紀,眉如翠羽,齒如含貝已是美人坯子。一舉一動中自有股羞云怯雨的韻味,生生的就讓人憐去了半截心。

最讓江離詫異的卻是女子一雙眸。細長眉眼似江南煙雨里一段黛青出岫,瞳仁卻是驚人的明亮,灼灼的就看到人心里去。

西湖瘦煙雨,辰星墜真珠。江離驀地就想到這樣的描述,這是雙渾然不符合十五歲年紀卻讓人無端陷進去的眼眸。

江離瞧著瞧著,嘴角不自覺的勾上了完美的弧度,辛夷卻是被瞧得渾身不自在,些些拉下臉色:“公子自重。奴家失陪。”

“你在關心我么?”江離略帶戲謔的語調傳來。

辛夷正邁出的腳步險些一個踉蹌:“公子胡言亂語也該講些廉恥!我不過是念著公子常陪老太太探討棋道,也算我辛府故交,所以順口叨一句。”

江離故意一聲長嘆,楠木間漏下的日光傾瀉過他絕美的容顏,顯得有些不真實:“難道,六姑娘不更該關心下自己么?”

“我被爹爹逐出家門是辛府家事,不勞公子操心。”辛夷微微蹙眉。

“我不是說這個。”江離唇角上翹,勾出一個邪魅的弧度,“棋子一旦被選中,要么物盡其用,要么棄子滅口。絕沒有半途就沒了聲響的道理。”

辛夷的心跳猛地一陣亂跳。生死前都秋水靜然的眸不自覺的劃過抹慌亂。

江離知道。

知道她踏進的一個以婚事為誘餌的局,知道她鬧來一封休書讓自己保下性命。更知道她作為棋子已被盯上,身不由己生死攸關。

雖然夏日炎炎,辛夷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板心竄起來。

她倒吸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向江離。楠木間的男子雖俊朗無雙,帶了分縹緲的出塵氣兒。但眸色太過于冰冷,雖然是看著她與她談笑,但深邃的幽瞳卻沒有映出任何東西。

那是一種絕對的高傲,近乎于無情,仿佛掌控了世間所有人命運玩弄于指尖,他也只當是閑時游戲一場。

辛夷壓下心底的驚浪,眼眸重新恢復平靜:“多謝公子提醒。”

“不問我為何知道?”江離眉梢一挑,有些詫異。

“因為不確定。”辛夷眼眸深處藏著熠熠精光,“不確定公子是和我一般的棋子,還是下棋者,或者,只是個觀棋者。我若貿然發問,豈不是自亂陣腳?”

江離眸色愈深,眉間的邪氣兒像夜色氤氳開來:“我只是一個仗著棋藝行走大魏,嘴巴還臭的書生罷了。”

辛夷泛起抹嘲諷的笑,也沒有回話,就驀地轉身離去,剩得綠蝶不服氣的嘟噥“姑娘,那棋公子嘴臭熏死人了…”

直到那水綠色倩影如同逃離般消失在后花苑,楠木間的江離忽地咧嘴笑了。

這一幕落在鐘昧的眼里,讓他驚訝得脫口而出:“公子,您笑了!”

“鐘昧,身為影衛,沒有主子的命令就出聲暴露行蹤…你可真是長進了。”江離語調淡然,卻讓鐘昧瞬時脊背骨發涼。

“公子恕罪!屬下失職!實在是太過驚訝…屬下立馬自剜舌根,請公子寬恕!”

后花苑只見得江離一人,鐘昧惶恐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飄來。

“罷了,今日心情好,恕爾無罪。”江離的語調帶了分沙啞,“鐘昧,你有沒有覺得,辛六姑娘有些…古怪?”

鐘昧剛松口氣,就兀的一愣,旋即了然:“木頭戒尺般的六姑娘確實古里怪氣。屬下方才暗中也聽到辛府諸人議論,估計是被盧家婚前賞了休書,刺激過大轉了性子。畢竟是姑娘家,臉皮薄,出了這種事…長安城可是難聽的話都傳遍了。”

“辛夷,字……”江離對鐘昧的解釋不置可否,他玩味著辛夷的名字,眸底漸漸有夜色翻涌。

后花苑蟬聲嘶鳴,楠木翠陰如蓋,風過池塘送來一園荷香。

這廂,玉堂閣門口的珍大娘罵了一個上午,口干舌燥大汗淋漓,玉堂閣卻是半分動靜都沒有。

無奈之下,她只得硬頭皮向辛菱回命去。門口瞬間安靜了下來,玉堂閣內也是一片死寂。

“姑娘,您怎么了?可是中了暑熱身子不適,奴婢給您備綠豆湯去。”綠蝶擔憂的看著辛夷。

從后花苑回后,辛夷就有些不對勁。

她坐在銅鏡前的繡墩上一動不動,臉色有些發白,雙手絞著裙擺一言不發。

綠蝶蹙緊了眉間兒:“姑娘,珍大娘已經走了。若是您還氣著棋公子…您寬心,待明兒老太太回來,賬房把棋公子的賞錢算了,他也就拿錢走人。”

“棋公子”三個字,讓辛夷驀地緩過神來。她擺了擺手,打發綠蝶:“去囑小廚房備綠豆湯罷。”

綠蝶歡喜的應下,掩門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