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云彩散開,重新露出一輪皎月。月輝清晰的照出辛栢的容顏。
干凈儒雅的五官,眉間笑意溫柔,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他還是那個阿卿的小哥哥。
“早些回去歇息罷。省得被爹爹發現,又要挨罵了……對了,提上這盞燈籠吧。”辛栢從廊下取下一盞燈,笑著遞給辛夷。
辛夷艱難的咧了咧嘴。她發現哪怕是重生一次,她還是太過稚嫩。比如,被至親至信如此相待后,她的心緒則很難平復。
至少,她不如辛栢。
辛夷默然的接過燈,轉身離去。她最后回頭看了眼池塘和池邊的男子。
今晚所有人都被辛岐早早打發休息了,府內半個奴婢小廝也看不見。而夏雨后的池水及人高,若是某個人被推入水中,到死也不會有人聽見或發現。
意外只是池邊的青苔。這是場完美的殺局。
辛夷握住燈籠柄的指尖猝然攥緊,半晌又終于松開。她的眸色在那一瞬間,變得從未有過的清冷。
她轉頭無聲離去,燈籠盈盈照亮她前方的路。這條路,她只能自己走下去。
這盤局,她也只能自己下完。
翌日。大魏的夏天亮得愈早,連風兒都帶了熱氣,熏得人好似罩在籠子里。
辛府大清早就熱鬧起來了。因為慈蘭堂“允六姑娘留府”的話兒下來了。府中諸人有歡喜的有埋怨的有失望的,鬧了一會兒也就消停了。
因只說六姑娘留府,卻沒提嫁妝歸屬。五品府邸多雙筷子,有個人當沒有個人也就罷了。
此刻,辛府大門口停了幾張軟轎,辛芳辛菱被一大幫婢女嬤嬤簇擁著,俏生生的立著,有些不耐煩的在等誰。
待辛夷和綠蝶不慌不忙從玉堂閣走來時,辛菱再也忍不住,尖聲斥道:“六妹妹好大的架子!祖母允了姐妹們去曲江賞荷,你卻讓諸姐妹都等你一個!還真以為自己是盧家少奶奶了!”
“五姑娘,我家姑娘昨晚沒睡好,所以得到賞荷的信兒后又補了個覺,一下睡過頭了…”綠蝶聽得臉色發青,卻還要陪笑向辛菱解釋。
“你家姑娘都還沒開口,哪有你這個奴婢先說的理兒!”辛菱輕蔑的笑著,一個巴掌就向綠蝶閃去。
可辛夷還沒來得及阻止,辛芳就伸出了手:“五妹妹,罷了。這在府門口就鬧起來,還當著一堆媽子婢女的面,豈不是壞了辛府的德名?”
四下諸人都流露出贊嘆,辛菱也立馬住了口,連聲笑贊“二姐姐果真是德芳儀淑”,便再也不理會辛夷。
辛夷靜靜的站在一旁像看戲般。辛菱罵夠了辛芳才出面阻止,二人一唱一和,她倒成了最黑臉的人。
“走罷。六妹妹。”辛菱親熱的挽著辛芳的臂,回頭對辛夷一笑。變臉之快,讓辛夷都不由佩服。
“可是五姑娘,我家姑娘的轎子呢?”綠蝶將門口停著的轎子都瞧了遍,卻沒有看見辛夷慣坐的那輛胭脂色軟轎。
“真是對不住了,六妹妹。”辛菱得意的那錦帕拭了拭嘴,“今早久久不見你來,我便喚七妹妹去玉堂閣叫你。沒想到她看見你那胭脂色轎子喜歡,我就做主請老太太賞給她了。六妹妹身為姊姊,斷不會計較罷。”
辛夷眉梢微挑,看見七姑娘辛芷躲在朱廊后,淚眼盈盈無辜的瞧著她。
七姑娘辛芷,姨娘孫玉鈴所出,和辛菱一母同胞。只有五歲的她,哪里有膽做主要辛夷的轎子。
辛夷心下了然,面色從容的道:“姐妹們乘轎,我轎旁隨行就是。”
說著,辛夷看也沒看諸人反應,一個人徑直就往府外走去了。
辛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里,氣得胭脂亂顫:“要不是祖母說府中姐妹都去,誰愿意叫上你!一個嫁前被休的商賈之女,同行都是丟我辛府臉面!”
“罷了。起轎。”辛芳攔了攔辛菱,臉上的笑意端莊優雅,她斂裙坐近轎子里,辛菱連忙住聲跟了上去。
一行轎子出了辛府,浩浩蕩蕩的向曲江行去。
官家小姐出門乘轎,一方是自矜仕門高貴,一方也是閨中女子珍重儀容,不隨便讓外人瞧了去。
所以當辛府轎子穿過長安街道,而辛夷在轎旁步行時,便引來無數議論指點。
綠蝶在旁指尖攪著裙,忿忿得兩頰通紅。今日辛夷一襲水紫色繡攢花藤蔓襦裙雖然素凈,然而髻中一枝七寶玲瓏祖母綠釵子卻顯示出她官家小姐的身份。
一個官家小姐混在奴婢小廝里,在轎子旁步行。實在是聞所未聞又大失禮數。
“姑娘,整條街的人都在瞧您,說些好難聽的話……”綠蝶羞憤得臉都不敢抬,湊過去向辛夷低語。
然而正主兒的辛夷卻是脊背挺得筆直,臉色平靜悠閑得好似在自家花苑散步。
“綠蝶,你瞧那鋪子上的簪子可好?”
“姑娘,您還真當是逛街吶!”
綠蝶哭笑不得。她打小伺候辛夷,然而被休后的辛夷卻怪得讓她都快見怪不怪了。
“六妹妹還真是好氣量,什么都容得下。”辛夷旁的轎簾被掀開,露出辛芳柔笑的臉。
“謝二姐姐夸獎。這世間臟東西太多,若是容不下,莫非還讓它堆在面前,槽眼又槽心么?”辛夷淡淡應道。
辛芳的嘴角抽搐了下,但只是瞬間,又恢復了那賢淑端莊的樣子。
“果然被盧家休后,六妹妹就變了個人。”辛芳笑了笑,放下了轎簾。
辛夷方轉回視線,就聽得前方一陣呵斥:“沒長眼的東西,沒看見是我王家的車架么!”
街道盡頭,幾匹西域駿馬在鬧市中疾馳,驚得行人跌倒推搡一片,街旁鋪子更是被掀翻無數。然而那群人卻理所當然,甚至還怒怪是百姓擋了他們的車架。
駿馬轉瞬即至,辛府的轎子連忙避讓,沒想到辛芷的轎子慢了一步,辛府諸人卻看都未看一眼。要看著轎子就要被駿馬撞上,辛夷下意識的奔了出去“七妹妹小心!”
一聲駿馬嘶鳴,馬匹驚得前蹄揚空,但好歹停了下來。
辛芷也從轎子里出來,在婢女的簇擁下嚇得瑟瑟發抖。
“混賬東西!敢驚了本姑娘的馬!”馬上的女子驚魂未定,怒氣沖沖的指著辛夷喝到。
辛夷這才發現,馬上坐了個女子。十五六歲,削肩細腰,俊眼修眉,一身緋紅貼錦寶相牡丹花軟緞小袖胡服,發髻中簪著碗大的堆紗綴珠宮制芍藥,通身的明艷逼人,嬌美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