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四十九章 昭雪

良久,直到辛夷的手心都攥出了汗,龍椅上的皇帝才悠悠道:“倒是膽大的丫頭,也難怪會讓盧家休妻了。既然你已猜到了一分,那就抬頭瞧瞧,再告訴朕,你猜到的第二分為何?”

“謝皇上。”辛夷抬頭,自信而沉穩的眼眸毫無避諱的,當先看向了龍椅上的皇帝。

皇帝五十出頭,鬢角微霜,頭戴金博山通天冠,蟒龍翟紋九章絳紗袍。身材合中,臉色卻有些蒼白,些些發青的眼圈滿是疲憊和虛弱。然而就是這樣的臉,卻無法掩蓋他面如冠玉,鼻若懸膽,一雙眸子噙著攝人的精光。一舉一動間,望之儼然如山巍峨,自有股九五至尊的天生威嚴。

注意到辛夷在打量他,皇帝并沒有動怒,反而微微挑了挑眉。辛夷收回視線,環顧殿中,終于證實了心底最后一點猜想。

大魏朝堂,三省六部,分文武列兩側,一品前九品末。泱泱數十人,望之不見頭,卻鴉雀無聲,言行謹然,空氣中蔓延的龍涎香,都充滿了莊重尊貴的壓迫感。

而最引人矚目的,是殿中左右站了兩名中年男子。一名辛夷前幾日才見過,是盧家當家盧寰。另一人玉面長髯,身形削瘦,不用猜便是王家當家王儉。

紫宸召見,不為別的,正是這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盧錦毒死了王文鸞事件。且不論真假,起因便是曲江池邊。由于被牽扯進王文鸞的私怨,盧錦挨了兄長的罵,大庭廣眾丟了臉面。這里面涉及到王家、盧家,剩下的就是一個辛夷。

辛夷收回視線,鎮定的看向皇帝,朗聲道:“民女愚鈍,斗膽猜測。皇上召見民女是為王文鸞小姐之死因。畢竟世人皆傳,文鸞小姐被毒死,是因為曲江池畔和盧家小姐的結怨。如今王盧兩世家已到場,最后一方便是民女。生死大事,事關世家。單憑兩方所言,難免多爭論。民女作為第三方,是最好也是唯一的證據。”

話音剛落,王家家主正一品大司空、定國公王儉當先冷笑道:“區區五品庶女,能牽扯進王盧紛爭,也是大能耐。汝最好如實道來,不然定叫你有來無回。”

王儉言語間滿是輕蔑的威脅,他甚至看也不看辛夷一眼,儼然堂下立著的只是螞蟻。盧寰和辛夷在長安郊外相識,他的臉色柔和幾分,卻也沒理辛夷,反而恨恨的盯著王儉。

“辛家丫頭,當時場中來去,老夫雖聽犬子盧釗說了遍。但他畢竟晚到,全程牽扯到的人只有你。王盧是否結怨?怨又從何而起?我兒阿錦是否被冤?你且不用顧忌,大膽道明實情。”

“實情就是我兒文鸞不過是和盧錦偶有嫌隙,但那都是閨中常事。盧錦卻懷恨在心,心狠手辣,直接毒死了我兒!這等蛇蝎女子,實該昭告天下,碎尸萬段!”王儉似乎性子有些急躁,女兒的慘死讓他也顧不得朝堂禮儀,君臣尊卑,就直接對盧寰怒喝起來。

盧寰濃眉猝然揚起,睜大的銅鈴目因憤怒充滿血絲:“王大司空慎言!不過是同時發現了桫欏香,就斷定是我家阿錦毒死了王文鸞,此事若不是太過荒唐,就是你王家有心陷害!王文鸞命貴,阿錦是我盧家唯一嫡小姐,難道就潑得了一點臟水么!”

眼看著兩人絲毫不顧忌這是朝堂,直接就要沿街對罵起來。金龍椅上的皇帝適時開口了:”兩位愛卿稍安勿躁。真相如何,好歹要聽這位辛姑娘一眼。若是貿然判斷,生死事大,引起了王盧兩家的誤會,可就不好了。“

王儉和盧寰這才住了口,卻還是互相瞪著通紅的眼,如羽毛根根豎起來的公雞。周遭的泱泱朝臣早就嚇得脖子縮進了衣襟,甚至有人干脆睜眼打盹。

涉及到王盧的恩怨,他們就算有百個膽子千條命也不敢多嘴一句。讓他們朝服列席,不過是給足王盧的面子。至于諍諫出策,早就如兩列咸魚干全部不聞不問。

“辛姑娘,實情如何,盡管道來。”皇帝看向了辛夷。他的聲音很溫和,如刮過此刻凝重的大殿的春風。

然而他的眉間卻滿是疲憊,噙著隱隱的不耐和無奈。甚至身子都是軟軟的靠在龍椅背上,沒有絲毫嚴陣以待,沉冤昭雪的嚴肅樣。

辛夷的眸底不動聲色的劃過一抹笑意。只怕王盧兩家鬧得再厲害,這皇帝李赫并沒放在心上。不是不想,而是他根本無力管。

世家殊耀,皇后干政。他這個皇帝更多是名義上的。王盧兩家最后如何解決,和他的圣意并無太多干系。他需要的只是有人站出來,給王盧兩家一個理由,給天下百姓一個解釋。然后他作為皇帝順水推舟,息事寧人。

拿準了這個猜測后,辛夷鄭重一拜,語調愈發堅毅:“回稟皇上。此事王家不對,盧家也不對。事情真相是,王盧兩位小姐并未結怨,盧釗公子斥責盧小姐也并非是是因令妹失儀。”

一言出,滿堂驚。王儉和盧寰這才回過頭來盯著辛夷,皇帝微微坐直了身子,四下的朝臣也抬了抬眼皮。

辛夷深吸一口氣,語調平靜到極致:“皇上,盧大將軍,王大司空。當時民女心喜江中河燈,意外失足落水。被路過的文鸞小姐看到。文鸞小姐高風亮節,古道心腸,立馬命下人相救民女。然而民女雙足被水草纏住,就算身子露出了水面也遲遲不能脫險。與文鸞小姐同行的盧錦小姐心慈憐憫,焦急無比。下意識的直接伸手來拉民女。此刻盧釗公子趕到,正巧看到這一幕。后面的事,想必盧釗公子都已稟明了。”

“既然是好事,盧釗為何還要當眾斥責盧錦,讓她大大丟了臉面呢?”王儉蹙眉冷喝。

“因為盧錦小姐命貴,而民女命賤。雖盧小姐菩薩心腸,但以賤犯貴,就大大不值了。再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是盧小姐出了意外,就算是心慈救人,也是對不起盧大將軍養育之恩,對不起盧府十余年教導之恩。”

辛夷一字一頓,指尖卻默默攥緊了。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盧錦命貴,民女命賤”,實在是字字扎在心窩上。要不是為了脫離險境,她絕不會如此承認。

她要的不是認命,而是改命。這條路一旦踏上,就半步也錯不得。

辛夷平息了心神,向盧寰和王儉一拜道:“大司空,大將軍,心慈救人,菩薩心腸,這是天大的好事。又怎會有盧錦小姐和文鸞小姐結怨呢?既然并無怨,盧錦小姐有何必毒死文鸞小姐?還請大司空和大將軍三思。”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