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六十二章 云裳

辛芳目光平視,蓮步端莊:“爹爹放心。女兒心里有數。榮我辛府,興我辛氏,女兒義不容辭……咦?”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了辛芳住的院落“芳德樓”。辛芳打小就住在這兒,可如今,她卻驚訝的懷疑走茬了路。

芳德樓粉飾一新,雕梁畫棟。朱紅琉璃瓦下金花鈴叮咚,回廊上的藻井鑲了整圈珍珠,園子里數口青瓷鎏金大缸子供了新鮮的荷花。

“好歹是五品才人了,住的園子總也要配得上你的身份。”辛岐及時解釋。

辛芳狀似無奈的搖搖頭,卻掩蓋不住眸底的笑意:“太過奢華了。當今皇上提倡節儉,我身為后宮妃子,也當以身作則。不過,好歹是爹爹心意,就暫且住下罷。”

“好好好。”辛岐笑得捋斷了幾根胡須,他余光瞥見身后依然跟著的辛府諸人,語調立馬變得威嚴洪亮,“都還跟著干什么!回房各自換衣去,等才人小主稍事歇息,再一個個到芳德樓來拜見!”

諸人烏壓壓的應了,正要散去。辛芳忽地微微回頭,朱唇半啟:“六妹妹留步。”

為了體現如今身份的矜貴,辛芳說得很小聲,場中諸人卻像中了定身術,瞬間鴉雀無聲。

辛岐疑惑的試探道:“小主先行換衣歇息,彼時辛府諸人自會來拜見。”

“還是先把話說了好。”辛芳大有深意的莞爾,“六妹妹是個大忙人,不然待會這個密召那個要見的,本小主可要錯過了。”

辛芳話里的陰陽怪氣讓辛夷瞌睡全醒了。她上前一步,同樣似笑非笑道:“二姐姐……不,才人小主這話說的,這個見那個見,也沒什么得益。不如小主心思縝密,百般謀劃,見一次就中了頭籌。”

辛芳聽辛夷嘲諷她惺惺作態,瞧入了皇上的眼,她絲毫不怒,反而笑意愈濃:“幾日不見,六妹妹的嘴愈發利了。只怕未來的姑爺長孫毓瀧可得如何寵妹妹了……哎呀,瞧我這嘴晦氣,卻忘了長孫公子活不過二十五的。”

噎自己就罷了,辛芳卻如此取笑長孫毓瀧,辛夷頓時微瞇了眼。可不待她應答,辛芳又鶯聲傳來:“長孫公子如何,背后到底是長孫名門。哪怕是閨中舉辦的花會,六妹妹作為嫡子新婦,從頭到腳都不能丟了辛府門楣。”

辛夷挑了挑眉梢:“衣飾釵環自有辛府操持。小主貴為皇妃,在后宮那種地方經營都來不及,就不勞小主費心。”

辛芳笑了笑,下頜不自禁的抬高了兩分:“長孫開國名門,他們牽頭的花會,說不定五姓七望都會派人參加。辛府不過是五品門第,準備事宜難免欠妥。本小主尋思著明日大早,帶六妹妹去云裳閣,為妹妹置辦衣飾,在花會上方不份。”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辛岐蹙眉不言,連辛夷也劃過一抹訝色。

云裳閣,是長安城的一家百年制衣店。此店技藝精湛,出神入化,繡花引蜂蝶,仙衣天工巧。連很多宮中嬪妃不穿宮里制衣局的衣衫,偏要使人來此店制衣。

技藝神,自然脾氣高。云裳閣有條鐵律:三品不入門。也就是只有三品以上官吏或外命婦,才有資格在云裳閣制衣。三品以下捧再多銀子來,連門也進不了。

云裳閣氣性傲,卻沒人敢說半個不是。只因傳聞云裳閣背后是五姓七望掌控,連皇帝也默許。所以在辛府這種五品府邸眼里,云裳閣就是只可望不可及的圣地。

覺察到諸人驚愕,辛芳些些得意的提高了聲調:“本小主省親前,特意求了皇上口諭。令云裳閣為六妹妹制衣,還一文不取。六妹妹無需操心,盡管跟著我去就好。”

辛府諸人恍然大悟,旋即就是各種艷羨討好的嘖嘖聲。連辛岐和辛周氏都連連向北面揖手,念著“謝吾皇恩典”。

辛夷卻是心中一緊。

此事古怪。皇帝沒有那么閑,辛芳也沒有那么好心。此事說大了是事關門楣家世,說小了就是件衣服,竟驚動了多方心思。實在是讓辛夷不得不起疑心。

然而,辛芳根本沒管辛夷的意思,好像此事就定了下來。旋即辛岐和辛周氏攜眾人離去。歇幾個時辰后,自然是一干拜見,高坐上首的辛芳笑意比胭脂還嬌艷。

晚上,辛岐自然命廣開家筵,大宴鄉鄰,連辛芳進府的踏過的那截門檻都被用紅綢裹了起來,謂之“皇恩幸辛”,恨不得全長安都知道辛府出了個皇妃,以后誕下龍子,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一日喧嘩熱鬧不用詳說,待月上柳稍,夜色深濃時,辛夷才回到自己的玉堂閣。

白日心底的懷疑沒有絲毫消散,反而愈發濃重,如陰云將辛夷整個心間籠罩。

因辛夷胡思亂想,在筵席幾乎未動筷。她便打發綠蝶去大廚房為她張羅夜宵去了。玉堂閣寂靜,就剩下了辛夷一人。

她呆呆的坐在繡墩上,兀自想得出神。手中端的茶涼透,燭淚結到了茶碟上,她也渾然不覺。

她實在想不出,辛芳大張旗鼓為她制衣,還請動皇上口諭保駕護航的理由。

如今唯一可行的理由,便是辛芳封才人后,辛夷也就成了才人妹妹。長孫家的花會,各府貴女云集,辛夷若衣衫鮮亮,出了風頭,那也是漲了辛芳的臉面。于辛芳在后宮出身寒微的局面大有助益。

然而,辛芳雖羨慕富貴,一心想出人頭地,腦子卻是不傻。

若只是為了“漲臉面”,憑皇上的那道口諭,漲父親辛岐的臉,比漲她這個庶妹的臉有用得多。

辛夷啜了口茶,潤了潤發澀的嗓子,冰涼的茶水滑過喉腸,將她整個人從里到外都凍僵了。

她慌了。重生后第一次,她看不懂對手的棋。而那步棋擺明了是針對她,她卻連對手何時出手都不知道。

就如同自己在明處,摸著石頭過河,暗中的羽箭卻已經布好,箭箭都是殺機。

“目的是什么,是什么……”辛夷如中了魔怔的不住呢喃,撫摸茶碗邊沿的指尖不小心戳到個缺口,頓時血腥味四溢。

辛夷的心一寸寸沉下去。她仿佛看到一盤棋局在她面前展開,辛芳千辛萬苦求來圣旨,只待她一腳入局,然后頃刻死無全尸。

更可怕的是,辛夷有種直覺。

這不僅是辛芳的局,更是天下局的導火線。

自己的變故將揭開九州風波的序幕。

天下之變,已到了臨界點。而她辛夷,便是翻開那枚局眼之棋的人。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