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錢利第二百三十三章錢利
“杜家兄妹,聽說你倆在沁水軒,快出來給本公子評評理!這群長舌婦各個利嘴,不就是看不慣我逛窯子么,難聽話都說出花來了!”
隨著不正經的罵聲,竇安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守門小廝的驚呼“表公子留步,待奴才通報郡君”。
“前腳才送走大神,后腳就來了煞星,你就不能讓我清凈些?別吵著綠蝶養傷不行?”辛夷的眉心無奈地蹙起。
先不說竇安身為男子,徑直闖進女子閨閣,這是多么的失禮和唐突。
便是這幾日竇安惹出的禍,就讓她辛夷頭大了好幾圈。
竇安頂著涎皮臉,油鹽不進,還有個最大的嗜好:逛窯子。身為書香門第的辛府自然看不慣,兩方整日懟個不停。
辛歧朝政繁忙沒閑管,辛夷照料綠蝶不理事,身為第三方的杜家兄妹就成了最好的調解人。竇安但凡和辛府眾人說不贏了,就來找杜家兄妹評理,為此鬧到沁水軒來。
“杜家兄妹走了?”竇安左顧右瞧,以為辛夷在開玩笑,甚至往綠蝶榻上瞧了眼,懷疑辛夷在那兒藏人。
辛夷的嘴角一陣抽搐。
“表哥!你當是小孩玩過家家么?誰還與你藏人來著?杜家兄妹被我請作家塾夫子,現下去那邊交接,半刻前才走!”
“撲了個空?那本公子還得去家塾找!”竇安用折扇敲著額頭,轉身便走,連招呼也不給辛夷打個。
辛夷心底的火星子,蹭一聲就竄上來了。
“你給我站住!”辛夷提高了音量。
竇安腳步一滯,抬起的右腿故意被他懸在半空,扭過半張臉來,嬉皮笑臉道:“姑娘找小生有事?”
辛夷咽了好幾口氣,才能勉強耐著性子道:“這幾天不是讓家父教你規矩了么?你都學到哪兒了?且不說你擅自闖進女子閨房,來去自說自話,便是瞅著綠蝶還在養傷,你乍乍呼呼的也好意思?”
竇安瞧瞧辛夷,又瞧瞧榻上昏死的綠蝶,折扇在指尖溜溜打了幾轉。
“那小生給好妹妹賠罪咯!”竇安轉過身來,別手別腳地向辛夷一揖,又向榻上的綠蝶一揖,“給綠蝶妹妹也賠罪咯!”
辛夷才剛剛緩和的臉色,頓時又拉了下來。
“表哥你這是什么意思?我還罷了,綠蝶明明傷重未醒,你還和她道歉,是故意諷她還是氣我的?”
然而竇安只是嘿嘿一笑,玩弄著手里的折扇,去撲架上的盆栽秋菊,也不知在聽辛夷話沒。
辛夷的一腔火如同對牛彈琴,發也沒處發,最后只能化為了長吁短嘆。
綠蝶的傷沒有好轉,依然昏迷不醒。辛夷舍下姑娘的身份,吃住都搬了過來,寸步不離地照看她。
她每天心底都像壓了大石頭,半絲笑意都擠不出來,本就悶的心情被竇安一激,說話干脆沒了客氣。
“說句難聽的話,投奔不投奔,做主的是我辛府。不過是看著竇姓的余情,賒了分憐憫,表哥可要識點趣才好。”
“表妹這話就好笑了。當初你收留我,難道不是圖個好名聲么?”竇安把玩著折扇,話說得漫不經心,卻聽得人心驚,“別說什么血親難舍的話,辛府沒有一定必要留我,你和竇家情義也不深。若不是有自己的圖謀,又何必多添雙筷子?”
辛夷一愣。
那個男子依舊副涎皮臉,然而眸底一劃而過的精光,冰冷至極,也通透至極,卻迅速地湮沒在慣見的不正經中。
旁人會以為看花了眼,辛夷卻不敢這么想。
“表哥難得不唱曲兒,也來論世道了。敢情這世人都是圖了利,才做點事的。”
竇安眼一乜,看著辛夷略微抿緊的唇,笑了:“你緊張干嘛?對了,按照你們仕門規矩,這種心思很不堪罷。但在我竇安這里,這沒什么,甚至才是正常的。有圖謀就有回報,本質都是場買賣。”
就算辛夷自認為,不是苛守三綱五常的人,此刻也聽得一愣一愣的。
然而,也意外地不討厭。
反而,有些感慨和觸動。
辛夷瞧了眼榻上的綠蝶,起身招手道:“表哥好一番高見,說驚世駭俗都不為過。倒讓表妹我生了好奇,愈發想討教番了。不過你我去苑子,別鬧著綠蝶養傷。”
竇安眸色一閃,也沒有拒絕,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沁水軒,來到后花苑。
后花苑清靜,秋意可人,梧桐黃穹拂蕭蕭,嫣紅的楓葉鋪滿抄手游廊。
竇安深吸了口秋氣,素來涎皮的臉,難得多了分清疏:“表妹對那叫綠蝶的丫鬟真是極好。放下姑娘的身份,親自照料她,十余日寸步不離。”
“你們只見得她是我丫鬟,若是如此待自家姐妹,斷沒有人奇的。能以我的照料換她一條命,我才是感念上蒼了。”辛夷的眉間騰起股擔憂,鼻尖又是一酸。
竇安不置可否地笑笑:“綠蝶若好轉,表妹多個得力奴才,若丟了命,表妹沒了左膀右臂。表妹以親自照料,買綠蝶往后的忠心追隨,這不就是一樁買賣么?”
辛夷再次聽愣了。
她倒沒想那么多。不過是憑著打小的情分,不惜一切的要綠蝶好起來。
至于什么買賣理論,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這么打算,但聽上去道理是沒錯的。
“難道一切在你眼中都是買賣?就算道理是對的,聽上去也太寒心了。”辛夷下意識地辯駁了句。
竇安點點頭,正色道:“你們仕門,整日與人打交道,自然要講那些虛的。禮義廉恥,三綱五常,說得比唱的還好聽。然而我們商賈,整日與錢打交道,而錢……”
竇安忽地頓了話頭。
他看向澄凈的秋空,臉上再無半分輕浮之色,反而氤氳起抹灼灼的異彩,讓他整個人都有些不一樣了。
具體是哪點不一樣,辛夷也說不上來。但仿佛就是他站在那里,就有了山海之威。
渾然不輸龍椅上那位。
“而錢,是最不長眼的。”
竇安悠悠的一句話,若千鈞之錘,砸得辛夷有半晌地怔忡。
錢,不長眼,故無情。因無情,故無心。
人講的道理有千萬種:從情義到善惡。
而錢的道理就只有一種:利。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辛夷忽地笑了:“表哥難得正經,說出來的理兒也難得可聽。”
這回輪到竇安有些怔忡:“你可是官家小姐,按仕門規矩養出來的,這番理兒你不罵邪逆就罷了,還能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