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三百零五章 春草

正文第三百零五章春草

正文第三百零五章春草

“活人更有用。”王皇后垂下眼簾,并沒有讓王儉看到,她眸底的怨恨和悲涼,“鄭斯瓔很聰明。是顆有用的棋子。”

“這不就是了。就這么定了,向全天下放出話去:是王文鴛自己殺了自己。”王儉大功告成般笑了幾聲,悠閑地品起熱茶來。

王皇后的喉嚨酸澀得厲害。乍然竟回不上任何話來。

是王文鴛自己失足摔死。是她自己殺了自己。

整件命案,一死一傷,在王儉那里不是黑白難辨,而變得無比簡單:棄棋子王文鴛,扶棋子鄭斯瓔。

不過是件棋子價值多少的權衡。無關乎白發人送黑發人,無關乎真相到底是如何。

覺察到王皇后的沉默,王儉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皇后難道有異議?當年由了他的死,我知道你對王家有怨恨。可別忘了,王家能將你捧上皇后的位置,自然也能將你拉下來。”

他的死。

王皇后的身軀猛地一抖,眉間氤氳起股死灰。

簡單的三個字,局外人聽不懂,局里人卻早已斷了腸。

那個和她許下一生的他,那個在王家威脅下,被迫娶了他人的他,那個最后在皇帝和王家聯手的劍刃下,尸骨被春草湮沒,連墳頭也找不到的他。

母儀天下的名分,是不可棄的力量。王皇后需要這個后位,為他握緊復仇的劍。

為他,為自己,復仇。

心思意動,不過瞬間,王皇后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連那種天生上位者的尊貴與端莊,也和人前沒有絲毫異樣:“哥哥為王家家主,家主令為尊,本宮不敢多嘴。自然也不敢有怨的。”

“皇后是聰明人。”王儉微微得意地一笑,“傳我王儉令:收鄭斯瓔為義女,讓她搬出鄭家,住到我王家。囑王家上下待她,要像待王氏嫡小姐一般。”

“本宮記下了。哥哥還有其他吩咐?”王皇后點點頭,沒有絲毫波瀾的臉色,近乎于麻木。

“此事文鴛身亡是身亡,但刺傷了鄭斯瓔也是大罪。文鴛肯定是拿到了什么把柄,不然不會那么膽子大。鄭斯瓔決計不會說,文鴛魂歸地下,也不可能告訴我們。”王儉絮絮道來,有條不亂,“于是這個理由不知道,有心人就會覺得,文鴛是受了誰的指使。”

王皇后一愣:“文鴛受人指使?”

“不錯。否則同為五姓大小姐,怎會那么氣勢洶洶地上門問罪?若再被有心人推波助瀾,就很容易反過來,成為刺我王家的匕首。”王儉的眉間氤起一股凝重。

“哥哥的意思是……建熙?”王皇后驀地輕聲驚呼,拿錦帕掩了唇。

“追查或者栽贓到建熙頭上,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利于我王家。要趕緊讓建熙和此事撇清干系。”王儉的眉頭蹙成倒八字,最后四字如從齒縫迸出,“刻不容緩。”

“那讓建熙先去看望鄭斯瓔,把支持鄭氏的面子做足了,再向皇帝遞個奏呈喊冤。堵上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的口。”王皇后一字一頓,重復了王儉的最后四字,“刻不容緩。”

“刻不容緩。”王儉第三次重復了這四字,“棋局之中,永遠黃雀在后。若真有心利用此事陷王的人,只怕已經在準備彈劾了。要趕緊讓建熙行動起來,今天就去看望鄭斯瓔,傍晚就遞折子進宮。”

“本宮立馬吩咐下去。一定趕在那些有心人之前。”王皇后頷首,沒有任何遲疑地傳喚了影衛,將話帶給建熙公主,才又轉身看向王儉。

“文鴛之死了了,建熙牽連了了,哥哥還有其他吩咐?”

“本歲臘祭,先祖保佑,我們成功將趙王推上了誦讀祭文的位置,便是半只腳踏上了儲君寶座。但也只是半只腳。”王儉很滿意王皇后的態度,便利落地轉了話題,“要將另一只腳扶上去,容不得半點差錯。”

王儉頓了頓,右手倏忽攥成拳,沉沉地敲在桌案上:“就算成功在望,也不是板上釘釘。必須要將所有可能的意外扼殺在起初。”

王皇后似乎很清楚自家哥哥的脾性,幾乎是同時就接口道:“比如說晉王李景霆。雖然是庶出,但按輩分,僅僅排在趙王之后的他,若趙王的儲君之位有了意外,圣意朝臣最先考慮的就該是他。”

“不錯。趁熱打鐵。臘祭的風頭勁兒還沒過,咱們就一鼓作氣,再為趙王的儲君之位添個保障。”王儉的拳頭攥得更緊了,眸底的火熱愈發熾盛。

“年快完了,諸王爺也該離京,返回自己的封地。這個千里迢迢的回程,就是最好的機會。”

王皇后連連頷首,像個傀儡般,面無表情地應道:“本宮這便安排下去:給晉王的回程添點意外。就算不能要了命,也得咬塊肉下來。哥哥還有什么吩咐?”

王儉點點頭,又搖搖頭,對于大魏皇后一口一個“吩咐”,他聽得很是順絡,絲毫不覺得有甚不妥。

“現下要緊的就這兩件,以后的再作打算。皇后回宮去罷,若在娘家呆久了,又要招人閑話了。棋局行到關鍵處,萬不可有絲毫意外。”

王儉下了逐客令。

話到最后,還是棋局。外嫁女兒歸不歸家,嫡親妹妹離不離去,考量的都還是利益二字。

皇后眉間的死灰愈濃,她默默點頭,便轉身離去,可繡鞋碰到門檻,又兀地停下。

她沒有回頭。就這么立著,些些不穩的語調傳來——

“他到底被埋在了哪里,哥哥還是不愿告訴我么?”

一句話,暗恨生。泛黃的往事揭起,隔了黃泉的不可堪。

王儉有些不滿地蹙眉:“都過去二十余年了,皇后還是要這么執著找他么?”

“哥哥只需告訴我:他到底埋在哪里?”王皇后的肩膀有些顫動,但她依然沒有回頭。

“春草十里湮白骨。何況二十余年,骨頭渣子都不剩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王儉的語調有些嘲諷,有些涼薄。

“還是不愿告訴我么……二十余年了,一樣的答案……我沒忘,你們也沒忘……”王皇后垂下頭,低低呢喃,聲音恍惚得好似從時間深處傳來。

涼得,浸入骨髓,瘆透人心。

王儉也不舒服地加重了語調:“皇后,你別忘了,你是皇后。從他死那天起,你就只是皇后。”

不是故人歸,也不是王家女,只是母儀天下的國母,是佇立在皇帝身邊的棋子,是除了一身華服尊榮,內里早已死了的皇后。

春草十里湮白骨。死人骨,活人心,俱化作一抔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