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四百二十二章 生機

第四百二十二章生機

第四百二十二章生機

作者:

影衛神情如昔,稟道:“辛歧老爺已去府上任職。那就是所空宅子,掛著官名叫長史,其實沒啥事作的。辛歧老爺天天坐在后苑煎茶打瞌睡,上個任比泡茶館還舒坦。王府其他奴才都小有微詞了。”

“誰敢對岳父大人……”前時還冷臉威嚴的江離,忽的叫了出來,可話方出口,又自覺失言,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清咳兩聲。

“本公子吩咐過……那不是上任,那就是給岳父……給辛歧大人送錢……對對對,送錢……別管辛歧大人在宅子里做什么,都隨他,只要他拿錢拿得開心……”江離的臉色有些古怪,影九的臉色更古怪。

他怎么看怎么都覺得,平日神祗般的自家公子,此刻卻好似個“狗腿子”,什么送錢討人歡心的話,理直氣壯得,臉也不帶紅。

可影九不敢多問,恭敬地低下頭:“屬下明白。立馬告誡越王府:一切隨辛歧大人,再有多嘴者,斬無赦。”

“這便是了……你不知道……哄岳父比哄媳婦兒還難啊……”江離無聲地松了口氣,低聲呢喃。

后半句音調太低,影九沒聽清。下意識問道:“什么哄什么難?”

“沒什么!沒什么!”江離若被抓住尾巴的貓,都快繃不住威嚴的架子,連忙別過臉去,“罷了。讀書人的事去吩咐。”

太過明顯的逐客令,影九只得壓下疑惑,行禮離去:“屬下遵命!”

一陣陰風飄過,影衛乍然就沒了影。

唯見秋風蕭瑟,紅葉漫天起,小販挎著籃子叫賣桂花,新釀桂酒的香氣已在大街小巷蔓延。

金秋,十月。在武愚自刎于午門后一月,在晉王素席跪殿無果后,王儉從利州回京,腥風血雨再掀。

王儉前腳到長安,后腳就上奏皇帝,行刑照舊,提審辛夷。帝準奏,同日,公開處斬的圣旨傳遍天下,斷頭臺備好。

這日,武愚鮮血還沒干涸的午門,再次人山人海,一襲麻衣的辛夷被獄卒押解著,跪在臺上,背后插著待斬的木牌。

唯獨諸人發現,關押大牢的辛夷,似乎還胖了些。

然而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屠刀磨亮,死局無人可阻,監斬席上的王儉笑得猖狂。

同樣,正午,刺眼的日光將屠刀映得雪亮,百姓們頭頸伸長如鴨脖,像看戲般眼巴巴等著行刑,唯一不同的,是再無那日附和王儉叫囂的儒生,不知道是叫累了,還是被尚未干涸的武愚的鮮血灼了眼,今日竟一個也不見。

這點異常并不被王儉放在眼中。

他滿心思都是斷頭臺的辛夷,大仇得報,恩怨了結,多幾個少幾個儒生,反正都是棋子,再無人阻攔他王家當興。

王儉看了眼日頭,滿臉被熾盛的紅光籠罩,他拿起裝滿令牌的桶,用盡全身力氣,整個向斷頭臺扔去。

“時辰到!斬!”

嘩啦一聲,滿地“斬”令牌,地獄聲催。

百姓們屏住了呼吸,瞳仁睜大。

劊子手狠狠抽出辛夷背部的木牌,賣力地掄起了屠刀。

寒光一線,在半空劃出冰冷的弧度,刀刃上反射的日光一閃,一股疾風飚過,刀鋒乍然而至——

還未碰至脖頸,王儉就放佛提前看到結局,爆發出瘋狂的大笑:“王家當興!天助我王儉!殺殺殺!誰還敢攔我王家,誰還敢逆我王儉!”

不合時宜的大笑,伴隨急速下落的屠刀,讓整個午門宛如地獄,魑魅橫行,黃泉無眼。

在刀鋒碰到辛夷脖頸的剎那,在王儉的狂笑到達巔峰的剎那,轟隆一陣巨響——

然后,屠刀一滯。所有人的呼吸都瞬間慢了半拍。

午門被從外打開,露出寬廣的長安街道,還有密密麻麻的白衣書生。

書生。俱是讀書人。一眼望不到頭,浩瀚若天穹,略略一數,似有三百之巨,像一軍之眾,井然有序地列于門外,向斷頭臺走來。

浩浩蕩蕩,白衣如云。這三百人中有長安城熟悉的面孔,有五姓七望的公子哥,有寒門窮第的秀才,甚至有皇室年輕一輩的子嗣。

然而此刻,他們俱著白衣,這象征還未踏入仕途的仕子的白衣,有簇新的半舊的,有從箱底翻出帶了些蟲洞的,卻是一致干凈如斯的白(注1)。

白如雪,白如璧,白如少年初心,抹去所有身份地位門第,賦予他們所有一般的名字:讀書人。

今日但君至,俱是讀書人。

三百讀書人,向斷頭臺來。神情莊肅,步伐如山,踏得午門大地顫動,氣勢如虹掀動九霄蒼天。

王儉已經說不出話了。百姓們同樣發愣,卻不由自主為書生們讓出條路。唯獨辛夷心中一動,些些猜到“始作俑者”,又是振奮又是羞,悄悄紅了臉。

在駭人的死寂中,三百書生臨近,拂袖,駐足,白衣如海成為午門唯一的中心。

一名讀書人上前,毫無畏懼地直視王儉,朗聲道:“辛氏不可斬!”

旋即,剩下的讀書人紛紛上前一步,同樣朗喝道:“辛氏不可斬!”

三百人的聲音匯在一起,遂成撼天雷音,聲傳千里,恍若將天穹都震出個窟窿,也將王儉的耳膜震得生痛。

“來人!這是怎么回事!把這群窮秀才給老夫拖下去!”王儉緩過神來,瞬間氣紅了臉,瘋狂大叫著命令金吾衛。

然而,這次,金吾衛沒有動靜。當值的金吾衛將軍背梁挺直,朗聲道:“在下姜蒼。三年前國子監生,師從武愚夫子,一年前制舉為官,拜金吾衛將。今武夫子鮮血尚未涸,吾雖為官,更為學生,不愿違故夫子之志,請王大人恕罪!”

旋即,半步不動,佇立原地的金吾衛們,給出了無聲而統一的回答:不違武愚遺志,不違仕子初心。

王儉睚眥欲咧,肺都快炸了,他氣急敗壞地大喝:“你們金吾衛想反不成?姜蒼是罷!老夫記下了!敢和我王家作對,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我王家家兵何在?把窮秀才們趕出去!”

呼啦一聲,王家的家兵們涌上來,便欲動手,沒想到姜蒼亦是毫無躲閃地直視王儉,舉起了刀戟:“金吾衛何在?攔下王家家兵!有什么罪過,我姜蒼一并擔下!”

刀光劍影,寒光出鞘。金吾衛們乍然迎上去,攔住王家家兵,公然和王儉對峙。

王家雖為五姓七望,家兵數百,但和訓練有素的金吾衛比,還是差了一截,在后者倒戈的刀劍前,被唬得僵在原地,任王儉臉色如何黑,也不敢動半步。

“反了!都反了!姜蒼!老夫記下了!敢壞老夫好事,老夫要你血債血償!該死!都該死!”王儉眉目扭曲,恨恨大喝,卻又無法突破金吾衛的刀戟,只能憤然一腳踢翻桌案,權當出氣。

而臺上的辛夷,則深深看了姜蒼一眼,記下了后者相貌,是個雖然著武官服,卻眉眼干凈,帶著股儒雅氣的年輕男子。

就算和武愚有師生故,但能一肩抗下后果,仗熱血倒戈王家,這份赤誠和恩情——

她辛夷記下了。

1.白衣:古代指無功名或無官職的士人。即,尚未踏入仕途的讀書人。《史記·儒林列傳序》:“及竇太后崩,武安侯田蚡為丞相,絀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數百人,而公孫弘以《春秋》白衣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后漢書·孔融傳》:“(曹操)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曰:‘少府孔融……又前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元·辛文房《唐才子傳·孟浩然》:“觀浩然磬折謙退,才名日高,竟淪明代,終身白衣,良可悲夫!”清·顧炎武《菰中隨筆》:“楊士奇以白衣薦舉,而直綸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