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茶具
第四百三十七章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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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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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辛姑娘先進來坐坐,瞧你這臉白的,先進來喝口茶壓壓驚,再回府不遲。”言罷,杜韞心很是熱情地將辛夷攙進屋。
原是街旁的一家私塾館。十幾個女童生咿咿呀呀,背書背得腦袋晃,上首也有個男裝打扮的女夫子,將《女訓》念得震動房梁。
杜韞心將辛夷攙到廂房,煎了熱茶,翻著茶龕道:“辛姑娘隨便坐……奴有成窯五彩小蓋鐘,官窯脫胎填白碗,海棠式雕漆綠玉斗……你要哪一件喝茶?”
辛夷下意識的一愣:“這么些名貴的茶具,你哪里用得起來?”
杜韞心乜了辛夷半眼,一笑,唇角禁不住的得意都快溢出來了:“奴不是在女塾館謀了教職么。你瞧,這塾館是富戶人家為族中女子所設,來的小姐們非富即貴,不過是教些女訓女戒,女兒家會識字就可。”
“就算是富家塾,教資也難撐這些茶具。”辛夷毫無遲疑地打斷,語調間并沒太多客氣。
她接納杜韞心全看在杜韞之面上,如今杜韞之不在,她也懶得裝樣子,畢竟杜韞心什么人,她早就領教過。
前陣子她和辛歧商議過,不能白白供著杜家兄妹兩個食客,為免府中閑話,她讓杜家兄妹各自出去謀生,辛府提供個住處,二人每月交些銀兩,雙方都有面子。
故杜韞之教人寫字去了,杜韞心謀個女夫子,早出晚歸,兩家人還是住一塊,卻不常碰見,正如竇安帶回的躚躚一般,白天自己出門賺銀子,也就晚膳回府時,辛府諸人才湊得齊全。
而杜韞心在女塾謀了生計后,辛夷一次也沒來探望過。晚膳一張桌不咸不淡,夜深各自回屋鎖門,少見些面,倒都得太平。
“奴可是節衣縮食,一個銅錢掰兩半花,才省下些夠茶具的。件件都是真家伙。當然,辛府是買不起這些茶具,也無所謂真假了。”杜韞心小心翼翼地取出茶具,用錦緞將茶盅裹了幾層,才遞到辛夷手上。
好似生怕辛夷臟了摔了茶盅,眼珠子盯得緊,一刻也不敢松開。
辛夷看著手里被裹成布秤砣的茶具,泛起抹冷笑。
原來杜韞心那么熱心地請她進來,不過是想炫耀自己的好茶具,順帶打辛府的臉。
果然朽木就是朽木,刷了層金漆,里子也還是爛的。
“這么貴的茶具,我確實用不起。省得我這個粗人摔了,你還與我拼命來。”辛夷淡淡地推開茶具,徑直拿了個粗茶盅,灌下一喉嚨水。
杜韞心唇角抖了抖,笑意有些僵:“辛姑娘可是介意奴拿錦緞包了茶具?我杜氏是百年官家,自然講究多。辛府不過一介平民,不懂這些便罷,但別誤解了旁人……”
“當然不會誤解。”辛夷眉梢一挑,眸底迸出一線寒光,“我辛府雖不貴,但吃穿不愁,比不了百年官家,全部身家都拿去買茶具,喝的粥還不如我們稠。”
“這就是辛姑娘不懂了!”杜韞心兀地一聲尖叫,在辛夷詫異的眼神中,又自覺失了臉面,連忙換上端莊的笑意,一字一頓道,“這是間女塾館,只有有錢人家才能把族女送來,所以平日,與奴往來的都是富貴夫人,以幾套上好茶具招待,人家感奴有心,免不得另眼相待……”
“說白了,就是以茶具裝面子,討那些貴夫人的歡心。然后呢,杜姑娘要從她們身上討什么?”辛夷從鼻翼里擠出絲冷笑。
這番話說得直白,很是難聽。杜韞心鼓了鼓腮幫子,漲紅了臉道:“平民哪懂官家的心思!讓這些貴夫人為我杜家美言幾句,或者吹吹枕邊風,我杜家未免不能一日恢復為官家!我杜韞心也能再做回官家小姐!”
“果然,你還沒忘這個。”辛夷怒極反笑,“你杜家落敗是牽扯上盧家。這些朝政詭譎的事,你以為憑些婦人嘴舌,能改變什么?憑一套茶具就能搏富貴,你以為朝政是兒戲么?頂官帽的人是傻子么?”
“你胡說!胡說!閉嘴!”杜韞心尖叫一聲,兀地伸出手,猛地將辛夷面前的粗茶盅拂到地上。
砰一聲刺耳的響。茶具碎成渣,茶水四濺。
廂房陷入了乍然的凝滯。
杜韞心杵在原地,渾身像著寒噤般打著擺子,直直盯著辛夷:“我再說一遍……我可以……杜家也可以……復昔日榮光……我是官家小姐,骨子里忘不了……”
女子雙眸通紅,像中了魔怔般,眼珠子都不轉,玉拳攢得咯咯響,放佛一切擋住她這條路的東西,都會被她撕個粉碎。
無論是敵人,還是或許自己早就明白的真相。
辛夷嘆了口氣,忽的覺得悲哀,困在夢里的人,除了她自己,誰也無法讓她走出來,而困了太久的夢,就成了魘。
吃人的魘。一語成讖。
“罷了。我說話激了點,算我不是。”辛夷軟了語調,打了個千,“好茶具你留著自己用罷。我不喝茶了,歇歇就走。”
杜韞心眸底的血意才慢慢平息,臉色恢復平靜,卻還是面帶不善:“也好。歇歇就走?方才辛姑娘到底怎了,半路鬼打墻了么?”
辛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已是年底了,媒婆們都想著最后撈一筆。加上我明年開春便是十八,無論如何,按照規矩,也到嫁娶的年齡了。故今兒媒婆們成群結隊的來府上,硬要給我說親事。口還特別齊,一致說了棋公子。”
辛夷沒打算隱瞞杜韞心。反正幾家人住一個屋檐下,晚些收工回去,說笑間也都能知道的。
杜韞心一愣,隨口道:“這不是好事么?當年辛府被王家禁軍包圍,棋公子英雄救美,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咳咳……后又有鄭家送對雁……反正,你和棋公子的小九九,是長安城公開的秘密。媒婆們不也是成人之美?”
辛夷搖搖頭。意外的沒有任何欣喜,反而眉間騰起抹復雜:“是吶……本是好事……我躲在窗下偷聽,看到父親點頭……開心得立馬就想去找他……一路尋到了茶館……想溜進去,給他個驚喜……”
女子的語調漸漸沉下來。瞳仁籠上一抹暗色。
“然后……姑娘是撞見什么不該撞見的么……”杜韞心狀似關切地拍拍辛夷手背,耳朵卻是瞬間豎得老高。
“聽他和影衛說話……聽他吩咐各州縣如何如何……廣川蜀為海如何如何……那口氣大得……不像他……像另外的人……”辛夷雙目發怔,下意識地應道。
杜韞心眸色一閃,泛起古怪的笑意:“棋公子說大話罷。雖說棋藝無雙,但也就是個平民,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還當什么真?”
辛夷心底一陣揪痛,癡癡地盯著虛空處,喃喃道:“不……那不是大話……渾然天成的上位者的口氣不會假……清晰絕倫的為政國策更不會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