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僵局
第四百九十一章僵局
作者:
首先是赦免辛夷,因為頂了王李兩家名頭,沒誰敢非議,封賞辛夷和白蒔,只是虛職的外命婦,眼紅的吵嚷了陣也消停了下來,關鍵是最后一道賜婚圣旨,讓棋局各方暗流大作,天下隱隱不安。
彈劾的折子成堆往李赫案頭送,各懷鬼胎的進諫打著小算盤,民間說書人的板子,將辛夷和白蒔兩個名字,拍得啪啪響,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兩樁姻緣,同日完婚。
一時間,風云聳動,福禍難辨。
但是,孺人和側室,終歸都是妾,并沒有觸動棋局利益的根基,所以吵吵嚷嚷了幾日后,風頭也慢慢平息。
棋局中無數雙眼睛歇了把嘴舌,齊刷刷地盯緊了兩道賜婚圣旨,一出關送金翅樓晉王,一南下送蜀地江離,成了全天下的關注點。
聽人說,其中之一的黃綾圣旨,隨著斥候的馬蹄進入金翅樓,俗稱千年老鐵樹的李景霆,唇角竟連著上翹了數日。
而另外一道黃綾圣旨,隨著斥候的馬蹄南下,正好在道上碰見了江離,可萬沒見到那般好臉色了。
于是,當那斥候瞧著眼前的江離,冷汗蹭蹭直冒:“棋公子……接旨罷……”
官道郊外的一爿林子里,因為剛出蜀地,還能聽見鷓鴣幽長的鳴啼,觸目所及已是秦嶺蒼郁的松柏,滿地松針被日光鎏了層金。
江離背對著斥候,正把駿馬拴在松樹干上,滿面風塵疲憊,顯示著他連趕了幾天路,日夜都在馬背上數著過。
只恨不能快點,再快點,到達關中。
斥候見江離沒理他,冷汗冒得更兇了:“棋公子……這可是天大的恩賜,隆恩浩蕩哩……公子如今不再是平民,而是官老爺,棋博士兼翰林大學士哩……江公子,哦不,江大人,恭喜……”
江離依然沒回頭,拴好馬繩后,拍著馬兒的鬃毛:“你再說遍?”
斥候干干地咽了口唾沫。他總覺得,趕緊宣完旨,離開此地,才是上上策。
他也說不出哪里不對。眼前男子容顏如月,話也是尋常話,似乎沒什么異樣。
然而一股危險的氣息,卻讓他直覺覺得,伺機而動,虎視眈眈。
“本公子,讓你再說遍。”見斥候長久沒應,江離緩緩回過頭來,沉夜般的眸子霎時鎖定了前者。
斥候忽的腿腳發軟。
那股危險的直覺愈發濃厚,如同霎時,被厲鬼的獠牙鎖定了。
“奴才說……皇上封了您為棋博士,翰林大學士……公子,哦不,江大人,恭喜……”斥候哆哆嗦嗦。
“不是這句。”江離盯著斥候,目氳血意,“圣旨的后半句。”
斥候縮了縮脖子,麻利應道:“賜婚!是賜婚!皇上為大人封官后,賜大人同昌郡君為妾,同時,封懷安郡君為晉王孺人,雙喜臨門,同日完婚。”
江離忽的一笑:“后半句,你再說遍?”
斥候幾乎要哭出來了,瑟縮道:“封懷安郡君……為,為晉王孺人……孺人……雙喜臨門,同日完婚……”
江離再次一笑,詭異妖惑:“你,再說遍?”
男子的語調愈慢,嗓音是輕柔的,每個字卻如凝了層霜,剎那就凍得人骨頭發酸。
斥候直覺心肝再承受不住了。
他干脆一把將圣旨扔在地上,哭喊了句“不干了!要命的活不干了!”,就屁滾尿流地上馬,逃也似地離去。
轉眼間,原地就剩下了江離。還有林地上的圣旨,還有暗中同樣大氣不敢出的影衛。
他們也早膩了一背冷汗。
以前只是晉王和辛姑娘獨處,自家公子就要血洗金翅樓。如今皇帝憋了大招,直接來了賜婚,他們根本不敢想,結果會是什么。
鐘昧捶了捶發軟的腿腳,腦海里就剩下了兩個字:完了。同行的其他影衛也只剩下了兩個字:慘了。
影衛們不敢動。林中佇立的江離也沒有動。
良久,他似乎站得腿酸了,就尋了林中一塊石頭坐下來,微微低著頭,墨發垂下來,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良久,他動了動指尖,撿起地上的圣旨,沉默又認真地看著,松果掉下來,砸在他腦門,他也一動不動。
一刻,兩刻,三刻……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林中的男子就那么坐著,看著圣旨,好似靜止的石頭,浪不起云不涌,風盈袖。
暗中的影衛們快哭了。他們身為夜梟,在刀尖上滾了數十年,卻從未有今日此刻,讓他們覺得膽戰心驚。
鐘昧深吸一口氣,兀自發悶,他瞧瞧不知何時變暗的日光,一爿烏云已慢慢將天幕染成了烏黑。
春末初夏,暴雨醞釀。
“要下雨了。”鐘昧輕道一句,再看眼林中依舊呆滯的江離,還是沒勇氣,上前勸一句主子避雨。
沒想話音剛落,豆大的雨滴就從天而降,松林間大雨滂沱,打得林葉嘩啦嘩啦,白蒙蒙的水氣從山間騰起。
嵯峨云壓世界碎,夭矯龍卷江湖空。塵沙洗濯草木醒,溝澮澰灩舟舸通。
初夏的雨來勢洶洶,天地間眨眼水簾千里。傾瀉的雨滴沖刷著關中平原,也砸在林中那男子身上。
他呆坐著。毫無察覺的呆坐著。雨水濕了他墨發,浸了他素衫,臟了黃綾圣旨,他也在雨中一動不動。
鐘昧看了眼天色,終于急了:“這要是下下去,彼時一個驚雷,那就要命了。得叫公子避雨去。”
最后一句話,令其他影衛忙不迭搖頭:“不去不去!你不要命你去!我寧愿自己被雷劈死,也不去惹公子!”
鐘昧叫苦不迭,遲疑了幾番,才壯了口膽子,飛身下樹,靠近江離:“公……公子……下雨了,請避避罷……不然一個雷打下來,就危險了……”
然而,話還沒說完,鐘昧就一個寒噤。
原來江離驀地抬起頭,死死盯緊了他:“爾等影衛再多嘴,殺無赦。”
簡單的一句話,從被雨水淋濕的墨發后傳來的,是雪亮如鬼獸般的瞳仁,放佛能穿透人的皮肉,直接盯到人肝膽去。
鐘昧感到雨水滾進他衣襟,凍得他牙齒咯咯響。
旋即竟是禮也不行了,刷刷就躲回樹上,任憑其他影衛再攛掇,也不敢多出一個字,只顧縮在旁打顫。
再沒人敢去勸江離。所有人都陪著他在雨天里,提心吊膽,心驚膽戰。
要小心頭頂不長眼的夏日驚雷,更要下方人鬼俱駭的自家主子,整個松林都如冰窟窿,空氣徹底壓抑到極致。
好在夏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刻,暴雨就停了,烏云滾動了番,重現出朗朗晴空。
一輪金日耀眼,初夏暑氣復升,松林里彌漫著青草的芳香和魚戲蓮葉聲,林中的男子依然獨坐,一言不發。
除去渾身都被浸透的素衫,一縷縷被水黏住的墨發,雨水沖刷下蒼白的俊容,他好似哪兒都沒動過。
夏雨盡,日頭炎。樹上的影衛快被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