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五百六十三章 孩子

贏的人成為掌權者,輸的人成為階下囚,這是長安的規則,這座名安的城,從來都沒有安過。

于是,另一廂,長安郊外某個偏僻的小草廬里,鄭斯瓔看著錦衣華袍的李知燁,笑得不屑:“怎么,隴西李仗著戰功,投向了越王,如今風頭盛得不行,你還會找上門?不會是后面帶了兵,來緝拿我這個王家余黨歸案罷?”

李知燁看了眼四下,是個連貧民都不愿住的草廬,但好在極其隱秘,要繞個十曲八彎也不一定能發現的所在。

而眼前的女子,曾經云端之上的王儉義女,如今衣衫都破得和乞兒般,整個人瘦了一圈,面色蒼白,嘴唇發青,還算烏黑的眸子噙著不安和機警,但凡柴門外一點動靜,她就立馬嚇得渾身一抖。

逃亡之敗,驚弓之鳥。

姑娘沒了姑娘樣,人沒了人樣,最后一點精氣神都靠墻角發漚的野漿果吊著。

李知燁心尖一痛,摸了摸鼻子:“王儉呢?他沒有帶著你一塊逃?”

“那個老賊子?戰敗之后,只顧著自己逃命,帶了些妻兒,哪里顧得上我這個義女?我不過是個讓他目標過大的累贅。”鄭斯瓔嘲諷地一笑,“把我半路丟在這兒,沒有殺人棄子,已經算是好心了。”

李知燁暗暗攥緊拳,不知為何,他的胸口有些悶,沉聲道:“那你有什么打算?皇上并兩王都在緝拿王儉,你一介孤女,跑也跑不遠,只怕自身難保。”

鄭斯瓔瞥了李知燁一眼,似笑非笑:“問我?不該問你么?隴西李的嫡公子,你不是來緝拿我復命的么?”

李知燁緩緩走過去,凝視著女子的眸,依稀還能辨出他記憶中的模樣,那個若賭上命和所有,敢和老天討債的傲氣。

他的眸底忽的劃過一抹溫柔。

這樣的女子,狠,太狠。狠到,讓他移不開目光。

亂世如晦,最毒的藥,果然是最令人沉溺。

“為什么你一定覺得,我會站在你的對立面?”李知燁笑了,伸出手,從懷里拿出一張油紙包著的熱餅子,“東躲西藏這幾天,苦了你了。你曾說,喜歡東市張大家的胡麻餅,我大早去買了新鮮的,來,趁熱吃。”

鄭斯瓔一愣。

東市張大家的胡麻餅(注1)。

她是無意中提過,自己歡喜吃,但對于滿心的欲望和恨,她自己都沒放在心上,卻被眼前這個男子記下了。

風云飄搖中,生死難猜間,他依然給自己帶來了,剛出爐的胡麻餅。

和戰火未起時一般,和普通過日子一般,長安還是那個安。

鄭斯瓔眸色一恍惚,沒伸手接,幽幽道:“你到底想怎么樣?”

李知燁掩下眸底的那抹溫柔,重新換上副冷漠的樣子,努努嘴:“你不是有身孕了么?我可不想苦了我的兒子。”

鄭斯瓔下意識地護住肚子,面露警戒:“這句話你最好爛在肚子里……他不會是你的兒子……”

“我明白。從第一天你來找我,我就猜出你的打算了。”李知燁聳聳肩,胸口又悶起來,悶得很不舒服,“他會是晉王爺的兒子,對么?”

鄭斯瓔撫著肚子,還看不出來什么,卻已經讓她感受到了為母的艱辛,她咽下一股反胃,一字一頓,字字如從齒縫迸出。

“不錯。王儉那個蠢貨,我算到了有這么一天,他活該!憑著這個孩子,我能逼晉王放我一條生路,只要逃出去,就誰也別想再抓回我!”

不知為何,從女子口中聽到“晉王”二字,李知燁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他冷了聲:“你有沒有想過,憑你肚中我的骨肉,憑我隴西李,也可保你無恙。本公子可收了你,你以后就安安心心待在后宅,也可一生安寧。”

“待在后宅?”鄭斯瓔猛地打斷這個提議,張揚地一聲冷笑,“我鄭斯瓔絕不活得這么窩囊!是生是死,我自己不后悔,何時要由個男人決定!”

李知燁不說話了。不知是不是胸口悶得太厲害,他的心口也痛起來,讓他臉色愈發發青。

他猛地上前去,掀起了鄭斯瓔的裙角,似乎在查看什么,令后者嚇得秀眉倒豎:“狂徒無禮!”

李知燁放下裙角,了然,深深地盯著鄭斯瓔,怒喝:“發誓,給我發毒誓!會把我的兒子好好生下來。”

“這是自然。哪有當娘的,懷上了還不要的。”鄭斯瓔立馬接了話,只是目光躲閃,有些逃避。

李知燁扯了扯嘴角,噙了些無奈,噙了些哀然,還有一份身不由己的沉溺,服了曼陀羅的人,大抵如此。

又恨,又歡喜。

“你不會,鄭斯瓔。天下沒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的腿腳已經開始腫了!月份越大,這個孩子給你這副身子帶來的苦越多!本就是罪人,隱姓埋名,四處逃亡,本人死活都難測,這個孩子,你只會將她視為累贅,你只會……”

李知燁說不下去了。渾身意外有些發抖。

鄭斯瓔卻是直視他,古怪地一笑:“照你這么說,我這個娘這么狠?”

“你不是么?你的心里,有半分情么?沒有,都是仇恨。你一切都敢賭,你是個瘋子!”李知燁猛地一把摟過鄭斯瓔,眼眶發紅,聲音有些沙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卻也永不后悔,你有什么不敢做的?”

“原來,這世間……竟是你最懂我……”

鄭斯瓔低低一笑,只是太過低微,并沒教李知燁聽到。她只是任由李知燁摟著他,伸手撫上男子的臉。

咫尺之間,呼吸纏繞,空氣的溫度都在上升。

他們卻都不陌生,不管是利用還是算計,他們到底,成了世間距離最近的人。

“好,我可以生,好好養他長大。”鬼使神差地,鄭斯瓔應了,“那你,交換的籌碼是什么?”

李知燁低下頭,湊近女子耳墜,唇齒開闔間,熱氣拂得女子墜上的小絨毛輕顫:“辛夷,如何?不僅是辛夷,她辛氏一族,夠么?”

“當真?”鄭斯瓔沒有躲閃,語調里壓不住的欣喜。

“只是,我需要借你養的狗:杜韞心……把她的藏身地告訴我,然后,人我就不送回來了……”李知燁眸底戾氣一閃,殺機迸發。

鄭斯瓔笑了笑,沒有半分在意:“隨便你。她藏在東半里的小村子里,草廬門口有株杏花的。”

“好,一言為定。”

李知燁淡淡吐出一句,忽的歪頭,吻住了鄭斯瓔。

一個意外的吻。和他們往日互相算計的勾結相比,實在是溫柔到了極致。

一點柔情,一點真心,一點心甘情愿,飲下曼陀羅。

1.胡麻餅:始于胡人,選用芝麻和面粉烤制而成的。在漢、唐文獻中反復出現,在唐代更是盛行一時,皇親貴族無不食用之。詩曰:“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奇于饑饞楊大使,嘗看得似輔興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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