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月荷(下)
慧珠淡淡的吩咐道:“起來吧,月荷懷孕可是喜事,你們跪著做甚。”素心、小然子二人不敢起身,偷偷拿眼打量禛,禛見狀,也不言語,直接揮發了他們下去。
禛看著一臉淡漠,徑自為他布菜的慧珠,說道:“你院子人手該是不夠,明個兒再找些人過來伺候。”慧珠手上一頓,頭也不抬的應道:“這事,以后再說吧。”禛也不多說,“恩”了一聲,就此揭過。一時間,二人皆是沉默不語,安靜的用了晚飯。
夜色濃稠,屋檐游廊豎竿點燈,燈影上下參差,輝璨如晝。
李太醫起身打了個千兒,稟道:“爺,月荷姑娘確實已有近三個月的身子,并身體康泰,胎兒甚穩,只需安心養胎便是。”李太醫話落,無人應答,不免尷尬。烏喇那拉氏見狀,揚起笑容,溫聲道:“有勞李太醫了,聽了你這話我是安了心。”李太醫聞言,謙虛道:“福晉謬贊了,這是奴才該做的。”烏喇那拉氏點頭一笑,忽的話頭一轉,看向慧珠,喜笑顏開道:“恭喜鈕祜祿妹妹,你可是又要做額娘了,這來年啊,弘歷也該是多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慧珠坐起身,行至屋子中間,款款的福了個身,緩緩說道:“爺,福晉,自妾進府,月荷就跟著妾身邊了,妾自是把她當自個兒人對待。這下,月荷是懷了爺的孩子,若我再把她當個丫頭,于情于理也是不妥當。所以妾思慮再三,還請爺和福晉恩準,允月荷搬了院子,派了丫頭嬤嬤去照顧,讓她來年給府里再添一佳兒。”
烏喇那拉氏咦道:“鈕祜祿妹妹你這是作甚,月荷是你的丫頭,她生的孩子可是你的孩子啊,若是讓她搬了出去,以后你和孩子的母子情分豈不是淡了。”禛雙眼如炬,任是牢牢的盯著慧珠,后終是放緩了目光,冷聲道:“福晉說的話有理,月荷是生母,你卻是孩子的額娘,多個孩子,對你也是好的。再說,自古來的規矩,都是讓主子養著,豈能讓奴才搬了出去。”
聞言,烏喇那拉氏眼睛一閃,臉上有片刻的不自然,眼角微微一挑,瞟了眼禛,隨即斂了心神,面上又恢復了一派端莊賢惠,雙眼含著關切,唇角帶著溫和而疏離的笑容。
慧珠迎上禛的目光,眼里閃著堅定,語氣卻是極為輕柔的開口道:“妾已經有了圓哥兒,妾是圓哥兒的額娘,妾只能也只教養得了一個孩子,那就是圓哥兒。”說著,話一停頓,睨了眼月荷,就見月荷迷蒙著雙眼,一副受人欺凌的模樣。
月荷似被慧珠這一眼嚇到了,狀似不禁意的低低喚了聲“主子”,就紅著雙眼看向禛、烏喇那拉氏委屈道:“爺、福晉,奴婢……”慧珠皺了皺眉頭,移開視線,打斷了月荷的話,道:“至于月荷肚子里的孩子,妾自認為沒有那個福分,讓他尊稱妾一聲額娘,妾也沒那個能力,可把他好好教養成材。妾這般再次懇求了爺和福晉恩準,讓月荷搬了院子,妾就愿和李姐姐、年姐姐她們一般,當那孩子的一般側母就是。”
言畢,慧珠蹲安福身,垂下雙眼,等著回話。此時,屋內靜的可怕,眾人皆是小心翼翼的站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見禛面色黑沉,胸腔起伏不定,兩眼死死的盯著慧珠,良久,才開口問道:“鈕祜祿氏,此話可是當真?”慧珠仍不抬首,低低應道:“月荷是爺的人,肚子里懷的是皇家子嗣,妾自不敢拿月荷為丫環使喚,也不愿這般多個孩子。”
禛不想慧珠這般執拗,多個孩子于她也是好事,這些年下來都是懂事的應了話,現在卻偏在這茬上,硬是不聽勸。思及此,禛眼里有了怒意,正欲說話,忽見慧珠袖口處,捏的死死的雙拳,本該泛著潤色的肌膚,竟慘白如斯。隨即想起今晚間,在昏黃燭燈下,一大一小慵懶酣睡的畫面,以及慧珠后來的漠然寡言,禛不禁微閉了雙眼,心下暗自嘆息一聲,淡然道:“既然如此,等過了年,就讓月荷搬了院子吧。”
慧珠起身后,又一福身道:“謝爺恩準,可是后個兒就是除夕,妾院子該是甚忙,圓哥兒又是個胡鬧費事的主,院子里人手本就不夠,這般可是顧不到月荷,若因此月荷有個什么閃失,那妾的罪過就大了。恩,妾覺得還是讓月荷明個就搬了為好,不知可否?”
禛揮手道:“行了,依你就是,明個兒讓高德找了人幫著搬了出去就是。至于搬去哪,唔,就搬到……”烏喇那拉氏看著緊鎖眉頭的禛,面露笑容,聲音溫婉道:“爺,月荷的身份還是不夠,單獨住了院子卻是不合規矩,不如讓她先去了妾的院子住下。等來年她為爺產了一兒半女后,給她升了姑娘或侍妾姨娘,再分個院子予她也是不遲。”
禛平靜的看了眼慧珠,轉頭對烏喇那拉氏點頭道:“有勞福晉了,月荷這事就交給你了。”烏喇那拉氏溫柔的笑道:“爺這話過了,您放心就是,妾自會好生待月荷,直至她平安生產。”禛蹙眉看向月荷道:“你明個早些收拾了,去福晉院子里,要守了奴才的本分,不可讓福晉操心。”
聽后,月荷行至慧珠跟前,跪首道:“主子,奴婢自知對不起您,以后不能再近身伺候主子和小阿哥,還請主子好生保重,奴婢定不會忘了主子的大恩大德,來生當牛做馬也要報了主子的恩。”慧珠俯視了月荷一眼,淡淡“恩”了一聲,算做了回答,便轉身在側椅上重新坐下。
烏喇那拉氏笑道:“月荷你這丫頭也是的,這是什么話,都在一個府里,抬頭不見低頭見,怎么說的像以后見不著面一樣。呵呵,鈕祜祿妹妹啊,姐姐可是羨慕你羨慕的禁啊,能得這么一個忠心的丫頭,時時把你惦在心里。”慧珠回笑道:“是呀,月荷是好的,這次能得孩子,也是她的福氣,以后她只需照顧好自個兒就是了,為府里再添一喜。”烏喇那拉氏輕笑,連聲稱是,直道,府里又該有喜事了。
隨后,禛又說了幾句不溫不火的話,就遣下了李太醫,打發了月荷等人下去,又命小祿子親自點燈送了烏喇那拉氏回了正院,便行至里屋,準備歇下。
夜更深了,天愈冷了,寒風肆虐,絞的霜雪殘卷飛揚,迷漫了整個夜空。廊下的五角明燈被勾滅了火影,院里也跟著靜默了下來,只余一處有著溫色的燈光,瀉下一片昏黃縵影。
幽香淡淡影疏疏,雪虐風饕亦自如。此時,不見暗香浮動的梅花,卻有縷縷殘荷熏香浸染滿室,慧珠撥了撥金漆檀香小爐,加了小塊松柏燃料進去,就聽爐內“噼里啪啦”輕聲作響,須臾間,聲音漸似消散,方蓋上了爐蓋,向寢房走去。
慧珠福身道:“爺,妾已燃了熏香,您可好生歇息。”說著,就順勢起身,為禛解開盤扣,寬下外袍。禛忽的一手扣住慧珠的腰身,一手抬起她的下顎,四目相對,直接說道:“你不高興。”慧珠幾不可見的輕蹙眉頭,搭下眼瞼,低聲道:“妾豈敢不高興呢,爺多想了。”
禛沒有錯過慧珠極其輕微的蹙眉,摩挲著她的下顎半響,猛的一用力,沉聲道:“是,你不敢不高興,不敢,好一個不敢。可你的心卻是不愿意,不高興。稍有地位的妻妾哪個屋里沒有收房的丫頭,就連年氏屋里也是有的,你這是在做無聲的反抗,恩?”
慧珠微微掙開禛的鉗制,一副淡然道:“爺,您卻實多想了,妾心里也是接受的,妾接受了月荷有喜一事,只是不愿她在妾院子里受了委屈。”禛不置可否,松開了對慧珠下顎的制箍,攔住她的腰身繼續道:“你可知月荷若是產下一子,便是你名正言順的兒子,這般,就算你有了弘歷,也不愿接受,月荷她只是一個奴才罷了。”
慧珠見掙不開禛的懷抱,也就算了,抬眼道:“爺,妾只要圓哥兒一個孩子就是,妾知道李太醫診斷說妾以后是斷不能生了,可妾有了圓哥兒已是足夠。妾仍是那話,沒那個福氣和能力再去教養月荷生下的孩子。”禛瞇眼直看著慧珠的雙眼,見她提起弘歷時,眼里閃著淡淡的溫情,卻是止了話,放開了她,轉身上了床榻,低聲道:“你也睡下吧,明就是二十九了,后面還有的忙。”
慧珠伺候著禛睡下,為他斂了被角,稟道:“爺,您先睡著,圓哥兒今有些不舒服,妾去照看一會,再睡下也行。外間有著小祿子、曉舞等人伺候,爺有事,喚了他們便是。”說罷,放下帷幔,轉身就走。
隆冬的夜里,凜冽的寒風呼嘯不止,是夜,慧珠終是沒有回到里屋,在有著弘歷的東廂,聽著外面呼呼作響的風聲,漸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