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伍丁一行人來說,所謂遠近,其實不是指距離,更多在于趕路方式的輕松與否。
若是走陸路,以南北相間的糟糕路況來說,坐馬車無疑是行不通的。而選擇飛行,那就得消耗精力。但乘船走水路就不同了,雖然速度未必比馬車快,但勝在無需消耗,只要沒有暈船的毛病,那這一路就會很輕松。
也正是想到這兩者差別,在見到伍丁執意要走后,海塔第一時間想到了走水路。
當然,某人也是這樣想的……
新年初,因為北方軍備處的無力壓制,灰衣軍異常活躍的消息終究還是傳遍了布蘭上下。
此時,布蘭境內,外有北荒大軍虎視眈眈,內有灰衣軍星火燎原、趁勢而起。內憂外患之下,布蘭南方民眾也沒了往日閑適淡然的心境,雖然未必會有多么恐慌,但擔憂情緒總是少不了的。隨意一個未加證實的傳聞,都能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議論紛紛,進而人心惶惶……
這種狀況下,南北經濟無疑大受影響。往常船只川流不息,素有布蘭經濟大動脈之稱的萊瑙河上,現在異常冷清,幾乎看不到什么大型商船南來北往。相對而言,從北向南運輸乘客的官方船只,卻是越來越多……
》長風》文學ww.fwx.nt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最近一段時間內,在這些為數不多仍在來回奔波的船只中間,流傳著這樣一條軼聞就是在官方指定安全水域內,一條不起眼的小船卡在關鍵河道口。幾天幾夜。沒有任何動彈跡象。
這狀況無疑是有些不正常的。起初船員們以為這是艘被遺棄的廢船。但靠近后卻發現船上有人,是個青年,大多數時候端坐船頭,身形除了隨著船只浮沉搖晃外,幾乎沒有挪動跡象……不是沒有好心船只靠近,詢問需不需要幫助,但得到的回應大多是這青年輕笑搖頭,也不說話。只是坐著。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去在意。
本來事情到了這,也就算是告一段落。畢竟出門在外,誰也不愿多管閑事。再說這青年明顯不正常,說不定就是腦子有問題,招惹不得。
但隨后一條消息傳出,再次讓這艘怪異小船以及這古怪青年進入眾人視野。
消息來源已不可考,大致內容就是一艘水匪船路過這河道口時,偶爾看見了這艘古怪小船。
本來看見也就看見了,這艘古怪小船雖然卡在河道口。但河道口異常寬闊,這艘小船又不是囂張的橫在水域中間。完全影響不到什么。再者說了,這孤舟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油水的樣子,就算是半月沒開張的水匪也不至于看得上眼。
但奈何世上閑人多,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忽然搭錯,這些路過的水匪竟是起了前去戲弄那古怪青年的心思。然后,也就沒有然后了……
據路過船只上的船員說,他們當時只看見人影一閃,然后那靠近的十余水匪連帶著腳下船只,傾覆墜河,很快沉沒在浮沉江水之中,消失不見。
當然,傳聞總是不靠譜的,這只是其中一個最為簡潔的版本。還有說這青年其實是個水系魔法師,待在這里是為了近距離感受水系元素,那些倒霉水匪,是被他用魔法調動周遭大片河水直接吞沒的……這是進階版本,還有個最為無厘頭的版本。說這青年其實是水中惡鬼的化身,待在這里是為了吸引好奇者過來,然后拖入河中索命……
好吧,不管這些傳聞是真是假,不管這古怪青年到底是何身份。造成的結果卻是不變的,那就是自此以后,再沒有船只敢經過周遭水域,更不敢靠近那孤船怪人……
這天晌午,天氣慘淡陰沉,灰白天空自清晨時候即開始飄落瀝瀝雨絲。待到這時,雨勢已有增大跡象。放眼望去,整個江面灰蒙蒙一層薄霧,籠罩在浮沉波瀾的江水之上,倒是有幾分朦朧而寫意的美感。
當然,這份美感對于此前一直端坐船頭、歸然不動的古怪青年來說,是沒有心情欣賞的。小船沒有涼棚,雨水打進后,如果他不想挪窩、或者不想下江洗澡,那就得每隔一段時間,起身拿著木瓢將船艙內的蓄水潑灑出去……
想來這有些狼狽的一幕,如果讓那些不敢靠近的船員看見,那關于這青年什么水系魔法師、水鬼等離譜身份謠言,也就可不攻自破了。
起身,抹了把面龐雨水,在再一次將船艙蓄水排干凈后,青年隨手扔下木瓢,一臉郁悶,仰天長嘆:“嚓,裝X裝大發了!早知道買艘大船躺著的,這不是遭罪嘛。”
不用猜,能如此渾圓自如的用毫無下限的節操破壞當下美感的,當世應該也就是唐恩童鞋一人了。
從如今流傳在這條航線上的傳聞,就能知道唐恩其實早就來到了這里。也是嘗到了上次農莊的甜頭,想著現世小說電影里面,主角每每在觀覽名山大江后,常常會得到契機頓悟突破,進而實力大漲。所以唐恩也搞了這出,故意買了這么個片舟破船,整日飄在江面上,不是進入系統訓練,就是枯坐船頭看著日升日落,潮起潮平……
結果,果然頓悟出來個道理自己貌似裝X裝大發了!
“已經過去九天了,還要等下去嗎?”就在唐恩正沉醉于這番感悟無法自拔時,一道蒼老聲音驀地在耳邊響起,似有不耐。
“當然。”隨意朝著上方慘淡天空揮揮手,唐恩坐回船頭,很是肯定的回道,“我有預感,那伍丁就要來了。”
“三天前你也這么說。”
“咳咳,這次不一樣。”不是所有被當眾揭穿謊言的人都會無地自容的,至少從來不知下限為何物的唐恩不會。只是輕咳兩聲。很是大氣的張開雙手。迎著江風冷雨,語調夸張,“感受到了嗎巴老,看著這樣的氣氛、這樣的環境氣候,心中是不是油然升起一種大戰將起的波瀾壯闊感?”
“……想揍人的感覺算不算?”
“不算!”干脆回絕,唐恩一臉遺憾的搖搖頭,“巴老,這就是職業差距啊。你是高手。擁有異常敏銳的感知。但很可惜你不是刺客,所以缺少點對于危險將至的預判感……相信我,再等等,伍丁一定會來!”
“呵呵,這借口倒是新鮮……那就再等等。”
“巴老英明。”
對話結束。拱手,毫無誠意的拍了個馬屁。唐恩繼續坐在船頭,拄著下巴,怔怔看著蕩來蕩去的渾濁江水……發呆。
沒錯,什么對于危險將至的預判等等,都是唐恩瞎編的。他自己都不信。估計巴老也不信,只是因為已經等了九天的緣故。兩人都有點騎虎難下,不想輕易放棄罷了。
按道理來說,在看到灰衣軍忽然像是吃了春.藥般強勢雄起,伍丁那邊肯定能覺察到不對,進而提劍下山,抓住這絕佳的一鍋端機會。而現在所有連接南方的北方傳送陣,又都被他們毀壞。在僅剩的陸路與水路間,唐恩有八成把握賭伍丁會選擇走水路……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憑空猜測,變素太多。比如伍丁就是沒能立刻看出灰衣軍狀況的不對,又比如來的不是伍丁,或者說即使來了,他就是想走陸路等等等等。
沒轍……這也就是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不過,這次老天好像有站在唐恩這邊的意思……
“咦?!”
耳邊驀地傳來聲驚疑不定的低呼,頓時將正在發呆的唐恩唬了一跳,反應過來不禁咧了咧嘴:“我說巴老,你這是又想搞哪出啊。還是高手呢,凡事淡定點行不行、行不行?”
“可以。”頓了下,淡然語氣傳來,“你那刺客預判感好像應驗了。”
“是嗎,那還真是……恩?!”隨口應著,唐恩身軀驀地一震,神色若風云轉換變化莫測。下一刻,詐尸一般陡然跳起,狂喜大吼,“來了?真的來了?!”
“淡定點,你也算是個高手。”
“我嚓!這還淡定個屁啊!是不是伍丁來了?”
似乎對唐恩這翻臉就無恥的嘴臉有點接受不能,頓了頓,這才傳來巴木圖沒好氣的聲音,“不知道。距離太遠,感知模糊,只能大致感覺有不少高手正朝著這邊過來。”
“巴老你說的高手……空級以上?”
“廢話!”
“那就跑不了了!肯定是他們沒錯!”空級強者不是地里的白菜,隨便拔個都是。唐恩所知的實際情況是,能突破到空級的武者實屬鳳毛麟角。再聽著巴木圖口氣,現在過來的空級強者明顯不是一兩個。而在布蘭國內能湊齊這等豪華陣容的,也就只有布蘭王廷與光明神殿了。這么一結合,唐恩對于自己的判斷自是信心大增。
當然,這些現在都不是重點。“伍丁呢?他來沒來?”話一出口,唐恩就知道自己問了個再愚蠢不過的問題。高手的感知也不是萬能的,尤其是對于同等級的高手而言。只要不照面,只要對方不故意外放氣勢,另一方就很難察覺。
果然,巴木圖惱怒低喝,“廢話!你問我、我問誰?我連你小子什么時候潛到丫頭房間里都不知道,你讓我隔著這么遠距離感知伍丁?”
“呵呵,就是隨便問問,不要生氣嘛。”訕笑兩聲,唐恩摸著下巴想了想,眉頭不禁微皺,“不妙啊,以伍丁的實力,他要來北方何需這么多高手隨行……該不會是沒來吧?”
唐恩與巴木圖東奔西走毀壞傳送陣,費了這么大功夫營造眼下這場面,就是沖著伍丁去的。如果他沒來,那這一切無疑也就沒了意義。
不過巴木圖倒是坦然:“無所謂,遲早要撞上的。能在下次見面之前,先熱熱身,送上這些高手的人頭。也是個不錯的開局。”
唐恩聞言想想也是。也就不再糾結。坐回船頭擺手道:“既然巴老這么熱心,那這些高手就交給你解決。”
“怎么,不想借機試試你突破后的實力?要知道高手難找,合適的砥礪石更難找!”
“還是算了,我是布蘭人嘛。”開什么玩笑,哪有拿同等級武者試手的,這不是找坑嘛……倒不是怕,如今死在唐恩手里的空級強者也有好幾個了。只是因為沒有必要。能輕松解決的干嘛搏命,受傷了還不是要自己挨著?
巴木圖當然不相信唐恩這隨口拋出的理由,但見唐恩真得不想出手,也就嘿笑兩聲,沒有糾纏。
不過事實證明,該唐恩面對的,怎么躲都沒有用……
此時,十余海里外。一艘中等規模的帝國運輸船只,正劈開萬頃巨浪快速駛來。船上客人很少,只有十多個。看來有點不正常,但實際上無論是這里面的哪一個人。都有調動一艘大型運輸船的能量。
船頭,海塔拿著把油布傘,踩著濕漉漉的甲板快步走來,一邊快速撐開,一邊埋怨道:“師傅,這正下著雨呢,您怎么跑這來了。”
“你啊,就是太小心。你師傅我還沒那么老,不至于連這點小風雨都經受不住。”頓了頓,伍丁瞇眼眺望著遠處灰蒙蒙江面,眉頭微皺,似在探尋著什么。
“怎么了師傅,有哪里不對嗎?”
“剛才在船艙里面,好像有一道淡淡感知掃過……”伍丁的語氣不是很確定,遲疑了下,抬手平指右側江面,“好像是那個方向。”
海塔順著看去頓時一愣,稍頓,試探性問道:“師傅你是說……十幾公里外?”
伍丁默然,這也就是他不確定的原因,能在如此遙遠距離下將感知覆蓋過來,哪怕只是淡淡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是他這個境界的絕頂強者無疑。但是布蘭國內,有這樣的強者嗎?
猶豫了下,伍丁還是搖搖頭,開口道:“叫大家都過來吧,以防萬一。”
“是。”雖是應聲,但海塔卻沒有立刻離開,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怔怔,“如果那里真的有人等著……師傅,我們被算計了?”
“不用這么急著下定論,只是我的模糊感覺罷了,算不得數。”擺擺手,伍丁老眼微瞇,“不過現在想來,那遠程傳送陣壞得還真不是時候……”
一刻鐘后,遠處蒙蒙霧氣里,一艘中等大小的帝國運輸船只,在唐恩視野中漸漸露出模糊輪廓來。
怔了怔,看著船頭位置,唐恩驀地瞇起狹長眼睛,又瞇了瞇,神色一變,緩緩起身:“巴老,看來你不需要熱身了。”
遠距離感知,唐恩不如巴木圖,這是由實力決定的。但是近距離精準判斷,無論是巴木圖,還是伍丁,都不如唐恩,這是由唐恩千錘百煉的殺意決定的。
巴木圖沒有回話,他相信唐恩的判斷,所以不需要。
江水輕蕩,淅瀝瀝小雨紛紛而下,一種叫做大戰將起的凝滯氣氛隨著浮沉江面,暗暗涌動……
很快,在遠處那艘帝國運輸船行到與唐恩小船平行位置時,速度漸緩,旋即慢慢調轉船身,方向正是唐恩這邊。
不用說,那邊無疑也是發現了唐恩的存在!
終于等來你了,伍老……唐恩的視線焦點沒有變過,一直放在運輸船船頭位置,那站在人群中央、油布傘下的干瘦身影。
老實說看不清楚,但唐恩知道伍丁此時也正在看著他。嘴角微揚,淺淺笑意。唐恩現在的心情真得很放松,哪怕明知道即將面對的,是素有大陸第一高手之稱的劍神伍丁,心境亦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份隱含著淡淡自傲的平靜,并不是來自于藏身半空的巴木圖,而是來源于唐恩本身。
唐恩有理由驕傲,他來到這世界不過只是短短幾年光景,還是以一個毫無實力的三流學渣身份來的。但現在呢?他的敵人是這個世界公認的第一強者。就是這份對比,亦足以令他底氣十足,矜持自傲!
相隔大約二十余丈的距離,依靠慣性緩緩前行的運輸船終于停滯不動。
默然片刻,伍丁俯視著如筆直長槍站在小船上的唐恩,沒有露出一旁海塔、溫斯林臉上的意外神色,而是拍著船舷,恍然輕笑頷首:“果然是你,小唐。”
一句果然是你,一切疑問也就順其自然解開,也就變得不再重要。
唐恩同樣笑著,躬身行禮:“好久不見了,伍老。”
起身,攤手,“您老中飯吃過了嗎?”
“哈哈……”在一群神色愕然的高手間,伍丁聞言驀地仰天大笑,豪邁爽朗,隨即搖搖頭,含笑說道,“小唐你的招呼方式……恩,還是這么直接而客氣啊。”
中飯吃過了嗎?這是唐恩與伍丁第一次見面時的招呼用語。現在第二次正式照面,唐恩的招呼方式依然沒變。不過這次與上次注定不同,上次唐恩請了伍丁一頓中飯,這次自然不可能了。
“那看在我這么客氣的份上,您老能否稍稍考慮下打道回府的可能呢?”摸了摸鼻子,唐恩不好意思的瞇眼笑著,“抱歉,你知道的,我就是這么直接,就是這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