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船撞到永福號時,空氣中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弦緊得錚錚作響。
“白羽兄,你們幾位先請。”墨紫暗暗拉了要扶著元澄起身的岑二一把。
“還是岑兄弟帶著這位船客先上吧。”仲安特意往旁邊讓了讓,又說,“我瞧他似乎身體不適,要不要我們幫把手,也上得容易些。”
“對,我來幫忙。”石磊該幫襯的時候,一點不含糊。
“江急船小,你們還是顧著自己吧。”臭魚看石磊這一跤跌得熱鬧,哈哈大笑,“別磨蹭了,快上船。”
待白羽仲安六人上去,岑二擔心地問墨紫,“他們難不成懷疑了?我剛坐著時,大胡子回頭瞧了幾次。墨哥,可千萬別讓我猜中,那晚就是他們四個。”
墨紫心里怎么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故意把元澄的頭給罩住,就怕事情有這么湊巧。現在來后悔沒考慮到這些已經遲了,再說,即便白羽神神秘秘的目的就是沖著第一貪官,可這船只有一條,出南德入大周的水路也只有一條,就算是冤家仇人,也得共處。
老關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沒明白是什么事。
墨紫不能立刻解釋清楚,只有時間交代他們盡量不要讓白羽他們接近元澄。然而,她低估了對方的行動力和對此行所要達成任務的迫切,也并不知道對方已經起了懷疑。
換肥蝦背著元澄上永福號。墨紫隨后,一腳剛踏上甲板,就看到石磊縱身一躍,右手成爪,抓向元澄頭上的罩衣。
“肥蝦!”墨紫只來得及叫他的名字。
說時遲,那時快。肥蝦臃腫的身體突然滴溜溜一轉,已離開石磊十步之遙。
一個如大鳥的影子撲下來,瞬間就和石磊對拆幾招,輕嘯而分,擋在肥蝦身前。黑面倒眉。神色冰冷,雙手拿著兩支分水叉,正是肥蝦的二弟水蛇。
“怎么回事?”臭魚也驚現在半空,落上船竟絲毫無聲,站到墨紫的前面。
錚――錚――白羽那邊。除了他和仲安未動,石磊帶頭,拔出何時佩戴在腰間的劍。作出了攻擊的架勢。正午明媚的陽光下,一江的鱗波,讓劍氣森森掃過。
驚魚灘的浪汩汩急舞,平靜的江灣如今要起浪翻船。
“想不到幾位竟是深藏不露的好手。差點小看了。”石磊讓水蛇逼退之后,怒目圓睜。用劍尖指著他,“剛才的不作數,你我再來好好較量。”
水蛇沒表情,沒說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肥蝦呵呵直樂,腳下一踩,拔高數米,飛到艙頂上。背在身上的好像不是一個百多斤的大活人,而是一片羽毛似的,根本造不成他的行動不便。
“墨哥手下原來是精兵強將。我仲安也看走眼啦。”仲安一手將要沖出去的石磊拉回去。
墨紫這時候自己都傻著,她并不知道三兄弟是會功夫的,一直當他們是精通水性的船幫子。生活困頓才背井離鄉。
“仲安先生過獎,我弟兄三人算不得什么精兵強將。不過是靠水吃水的苦船人,天性野慣了,手腳比常人靈便些。”代表發言的,是臭魚。他一向是三兄弟中話最多的一個。
“我這位石兄弟天生大力,你二哥能接下他幾招來,可不是手腳靈便就做到的。”仲安是明眼人。
“巧了,我二哥也有把子大力氣,在水里能拍死鱷魚。”臭魚嘿嘿一笑,難斷他話中真假。
這時,老關和岑二一前一后上得船來,還沒弄清發生了什么事。
“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三兄弟究竟是高手還是低手,墨紫管不著,上前幾步,臭魚亦步亦趨,“白羽,你什么意思?好好的,讓人偷襲我的船客。”
“喂,我動得手,你找我便是。”石磊挺身來認。
“敢情你們當人瞎子,看不出誰領著頭,誰說話算數,是不是?”墨紫忍他們很久了,從他們在她細脖子上架刀開始。
“是我,又如何?”白羽也上前一步,星眸精光湛亮,寶藍銀蟒袍隨風動,一身戰氣隨之而來,手中無劍,卻似有劍。
“你們這些人想過河拆橋啊?”岑二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但照樣大聲說話。
“不想過河拆橋,只想看看你那位船客的真容真貌。”白羽不看岑二,就盯牢墨紫,“只要一面而已。”
仲安來添話,“墨哥,大家共乘一船,何必藏頭遮臉,讓人心里不著底呢?”
“可笑。共乘一船罷了,又不是要過一輩子。他愛遮臉,你心里沒底,兩件事挨不上邊。他長得太好看了,怕你們這群人自慚形穢,不行嗎?他長得太丑了,自閉自卑不愿見人,不行嗎?他生了見不得光的皮膚病,不能照太陽,不行嗎?他無聊沒事做,腦袋上偏要罩件衣服,不行嗎?”墨紫心里上柴加火,燒旺起來,見眾人讓她說得有點懵,總結道,“一句話,他愿意,你管得著嗎?”
罵他們這群人的奶奶!大家都是偷渡的,他們卻盡給她找麻煩,她這個蛇頭還不高興忍了!
誰也沒瞧見過墨紫怒極的模樣,因為她總是悠哉哉的,漫不經心著,好像很好說話,好像斯文有禮,常笑,常和氣,會審時度勢,小事能忍,大事慧然。可這會兒她說話就像燒著的火球,那些字單個拆開來,分明都聽過,放在一起很新奇卻也易通,還能砸得他們眼冒金星,炸開了灼光閃閃。
“若我堅持呢?”唯一沒懵的,是白羽,面敷冷霜。
“堅持?哈――”墨紫笑得咧嘴,“你若堅持要揭人衣服,我就堅持你滾蛋!”
一陣風,蘆花兒打秋千,回神的人們噤若寒蟬。
“滾蛋?”怒不可遏,白羽重復一次。
“對,滾――蛋!”忍他那么久,真當她怕死?“這是我的船,不聽我的話,就給我滾蛋。你們幾個一個個抱著劍,跳到水里去。會游泳最好;不會的,我也不救。”
“你似乎忘了,劍是殺人的利器,而我們個個是殺人的高手。即便你那邊有三人身手不錯,你以為,我會打不過,還怕你的要挾不成?”嘶――金屬之音回蕩,白羽緩緩亮出了他的劍,精準指著肥蝦頸邊那顆被罩住的頭。
那是一柄看著很古老的劍,劍身上鐫著青色的文字,散發出幽藍的光澤。
“再說一遍,我要看他的臉。不然,別怪我手下不留情。”奉了密命,他不能錯放一個。
“老關!”墨紫厲聲。
眾目睽睽之下,老關敏捷翻了個身,跳下永福號。
“你干什么?”白羽感到不對。
墨紫怒到極點,冷冷嘲諷他,“你是殺人的高手,還怕一個年老的船夫什么?我當然知道你們一個個很厲害,拔劍那么快,不會是小孩子打架。不過,你似乎也忘了。這不是陸地,而是在船上。這也不是普通的江面,仔細瞧瞧,鱷魚肚子餓得等開飯呢。我這船既然是私船,不可能沒有點門道。不怕告訴你,只要你一動手,老關就會開啟船底機關,放水拆船。試試看吧,是你把我們殺光了快,還是這船沉得快?”
“難不成鱷魚還分人吃?”白羽不知是否該信她,先找破綻。
“你還真是笨,我這招叫同歸于盡啊。”墨紫雙臂折攏到胸前,傲然得抬頭,斜眼望他,“我早說過,上了這條船就是一船一命。船沉了,自然一命無存。”
白羽想看她的驚懼和虛張聲勢,但他看不出來。這個抬頭挺胸的人,憤怒之中是倔強的淡定,仿佛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捏在她手心里。她的怒,是被他觸到底線的不愿委屈,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可他,也有底線。一旦決定的事,必須執行。她越不讓他看,他越要看。
“墨哥,咱們有話好好――”仲安的話沒說完,卻見白羽動了。他心里哀叫一聲,白羽這次何以如此沖動?
他并不知道,白羽太驕傲,少被人指著鼻子挑釁,因此卯上了。
白羽的劍,最先遇到的不是墨紫的鼻尖,而是臭魚的槳。
一把烏黑烏黑的鐵槳,陽光照到,如泥牛入海,一點光澤不泛。
“老兄,刀劍無眼,小心點。與其欺負不會武的人,不妨與我練練手。”臭魚笑嘻嘻,敦實的鐵槳架著冰寒的劍鋒。
“的確,刀劍無眼。不過,要小心的不是我,而是你。”白羽那柄青藍劍突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鐵槳桿上游了起來。
一絲絲烏黑的鐵屑,紛紛飄落到甲板上。
臭魚哎呀大叫,忙收回鐵槳,“你這是什么劍,竟能削我的黑鐵?”
他那兒一收,白羽趁勢越過,幽藍的劍光直往墨紫脖子上去。
墨紫袖中的手已蓄了力,暗道,再近點,再近點,她若出其不意,能把他摔下船的機率是多少?
“久聞蕭二郎的吟月劍為神兵利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破啞的聲音,乘風而來,擊碎了那道奪魂的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