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

第110章 燦爛祖業(二)粉180

墨紫雖然嘆息,嘆完之后卻說,“故而,我們女子自己要爭氣。花木蘭代父從軍,卻何嘗不是來自那份同男兒比高下的決心?姑娘的出嫁,我瞧著不是釀酒。”

“那是什么?”裘三娘有了興致,賬本也不翻了,笑呵呵望著墨紫。

“……”想找一個合適的詞,最后說的是,“掛著羊頭賣狗肉?”

裘三娘一聽,又好氣又好笑,“什么?”根本挨不上邊。

墨紫自己也覺得純粹胡說八道,于是這么解釋,“咱們是借敬王府三少奶奶的名頭,再借敬王府上達天聽,開營生賺大錢,而敬王府想用姑娘正室嫡妻的身份壓著小的那一位,亦或是能助蕭三郎的一把力,這該是互相利用的一種關系。釀酒這事,就算姑娘愿意,白荷綠菊還不愿意呢。”

小衣在外面咳嗽一聲,掛進個頭來,“我也不愿意。”

裘三娘咄一聲,“這丫頭什么耳朵,外面吵里面輕,她照樣一字不漏。”

“姑娘平日要是沒事,閑下來了,釀釀酒,打發著玩兒,那還行。”墨紫沖著小衣做個鬼臉,“是不是,小衣?”

小衣眼珠子轉一圈,“釀果子酒,我可以負責摘。”

這位,前世猴子生的。一天到晚,不想當俠客替天行道,唯一的奮斗就是爬上竄下,挑戰不同高度。

裘三娘被逗樂了,笑了好一陣,直到肚子疼笑不動。

墨紫這才問:“姑娘,咱們到底去哪兒?”

裘三娘也不馬上開口。從旁邊的袋子里掏出一個長木匣,遞給墨紫,“自己瞧去。”

墨紫滿腹疑問,打開一看,里面有卷成筒狀的一張紙,寫了某天干地支年某季月某時令日,上都城外的某個地方,某塊名為紅萸坳的地歸屬裘某某的地契。

“這什么時候的地契,紙都發黃了?”還好保存得當,用厚紙襯了。收在干燥的木匣子里,字跡可讀。至于天干地支,她搞不太清楚哪年是哪年。

“大概百年前。具體哪個周帝,別問我。”裘三娘也不關心政治。

“百年前?”古董!墨紫不假思索出口,“是則天大帝?”

“不是她。就是元帝。”裘三娘不能確定。

元帝,是武則天死后,將帝位攏下的第一個武姓子孫。據大周史書記載。元帝大器晚成,十歲前兄弟之中讀書習武最遲鈍,十歲后慧根終開,且文韜武略樣樣出彩。武則天死后。李氏武氏陷入亂戰很大的原因就在于這個元帝。他最終出奇謀奇兵,一統天下。繼國號為周,只可惜在位不過十一年,死時才三十五歲。其安邦定國之策,用人之策,外交之策至今為人所稱道。世人多感慨他英年早逝,否則能培養出好的繼任者,后面的昏君也就不會出現,大周也不會分為四國了。

對這個元帝,墨紫曾經十分好奇過,以為他是穿越的。不然。十歲前跟弱智一樣,十歲后怎么變天才了?可查遍史書,元帝所用的兵法兵器。完全沒有創新。大物件沒有,小物件也沒有。她細心觀察過日常用品。一點沒有什么革新的端倪。最后,她只好相信,元帝可能撞到了頭,真開竅了。要不然,至少應該發明一樣東西――衛生紙。她是丫頭,沒本錢造這個,因此雖然想過,但沒真正付諸于行動。

“那這個裘某某是――”墨紫還沒搞清楚。

“父親說,那時我的曾曾曾……”幾個曾,裘三娘也懶得數,“反正就是我裘家發家致富百年來的先祖。”

墨紫眼睛亮了亮,一般人說到先祖留下來的東西,那就是傳家寶了。雖說不是她的先祖,沒準她也能沾到點寶氣。而且,發家致富的寶貝!金陵有個聚寶盆,上都有個什么呢?

裘三娘將墨紫的神色看在眼里,也笑了笑,道:“就知道你跟我想得一樣。這次我出嫁,張氏連塊地都舍不得給我,更別說鋪子店面了。我爹心疼我,私底下塞給我這張傳在裘家百年的地契,說是絕對絕對不能賣的寶貝。我猜這紅萸坳至少也有良田千畝,比張氏搶走的所有莊子都大吧。再說,還是祖業,怎么也不能差到哪兒去。”

的確,紅萸坳,名字一聽就很大。墨紫點點頭,同意裘三娘的話。

“如你所說,后日我便嫁進去了。里頭的情況也不清楚,我估摸十天半個月出不了門,所以趁著今日,一并把這地看了。看看究竟有多大,現在種些什么,莊子里養著多少人,誰又主管著事。也得讓他們知道,如今我是地的主人了,怎么記得帳,多少收益,又如何交銀這些,都得清清楚楚,可不像我爹似的好糊弄。”

“姑娘怎么知道他們糊弄老爺?”墨紫不明白。

“我幫我爹管過帳本,他那點私產我一清二楚,可從來沒有過這紅萸坳的帳,虧的贏的,一本沒有。多半是些先祖留下來的后人,以為時間久了,地就是他們的。”

墨紫皺眉,“這種事也有可能。不過,老爺既然把地契給你,應該不會也扔給你這么大的麻煩吧?”

“不知道。許是我爹也給不了我別的。麻煩可能麻煩,地契在我手里,打官司也是穩贏的。我不怕麻煩,只怕少了進項。”裘三娘手上的田莊有兩處,年凈利三千兩的肥田果林魚場,不在上都,倒也離得不遠,七八日的車程。

一路快馬加鞭出東城門,偏離了官道,眼前風景一變。遠山近水,稻田新綠,油花金黃。剛過午,家家青煙直上。幾只燕子,一剪一拍,低時劃水,起時入云。一切清冽,好似山水畫一般。

入田園村舍小半個時辰后,馬車停了。

小衣再次探進頭來,說道,“車夫不認得路,去找人問。”

裘三娘回知道了,眼睛沒離開賬本。

墨紫往外瞧,見一農婦提了飯籃子,在土埂上呼夫喚子,一家人坐在田里,背天向地,大個兒的饅頭呼嚕嚕的飯,一根青蔥一個蛋,用她叫不出名字的醬一絆,吃得恁香。她可以肯定,這農婦釀的酒不苦。即便真苦,也有她的丈夫和孩子陪著一起喝,那么苦也是甜。

她,就這么看得入了神,直到馬車重新開始跑,一道道水秧子將那三人的身影完全遮蓋掉。

“怎么越跑越荒了?”裘三娘終于看完了所帶的全部小賬本,揉揉眼睛,垂垂腿,發現了外頭的異樣。

墨紫呃一聲。真的,綠田魚塘和村舍全都從清冽的畫面中退了出去,齊人高的荒草,孤僻站立的灰石,那般狂野,那般放肆,頂天立地,濃墨渲染。

空氣中有潮濕的水味道,突然漫進她的嗅覺,那是江水騰躍出來的小小分子。

“這附近有江。”她說。

“江?”裘三娘想起來,“東城門外,應該是雅江吧。”

裘三娘剛說完,馬車便繞過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土坡,停了。

“不會又不認路了?”裘三娘這回有點皺眉,“兩邊雜草叢生,上哪兒再找人問?真是,八成剛剛就問錯了人走錯了路。”正要喊小衣。

小衣卻已經掀起車門簾子,輕聲說道,“小姐,咱們到了。”

“什么?到了?”裘三娘驚訝得不敢相信,端坐在那兒,往兩邊的窗外瞧。目光透過小小的方格,看不了太遠的地方,全讓雜草矮樹擋住了。

“姑娘,下車瞧瞧吧。”雖然腦袋里勾勒不出裘三娘之前說良田千畝的景象,墨紫還是相信眼見為實。

她率先起身,彎腰出去,跳下馬車。舉目四望,印象終于有了,六個字最經典――

枯藤老樹昏鴉。

一大片的青青茅草中,一棵枯焦枯焦的大柳樹。兩只漆黑羽毛的烏鴉一見有人來了,呱呱撲騰著翅膀,倒也不十分害怕。

裘三娘那雙漂亮的遠山眉都聳動成毛毛蟲了,站在車夫座旁,眼中全然得不可置信。小衣拿了踮腳板凳給她,她卻連腳沾地的意圖都沒有。

“墨紫。”裘家的祖業,原來不是有人私吞,而是荒蕪了,可能荒蕪了近百年。她爹當寶貝的地契,拿出來給她時,還猶猶豫豫。怪不得呢!她還以為是老爹舍不得給,原來是不好意思給。

“是,東家。”墨紫卻沒有裘三娘的失望,她對環境的適應力是驚人的快。而一出車,當著車夫,對裘三娘的稱呼已換。

“你去前面看看有沒有人家,如果有,就問問看是不是弄錯了地方。”裘三娘對那個看上去笨頭笨腦的車夫已經失去了信心,因此想派能干的人去。

“我沒弄錯啊。剛才我問的人說了,過個小土坡,能瞧見江的一片坳……”車夫很不服氣,“對啦,還有那棵枯樹,那人說是被雷劈得發焦。石碑就在――”搖頭晃腦地四處看,然后伸手往前方三丈遠的地方一指。

墨紫離得最近,走過去,將那塊伏倒的石碑翻過身來,又拔了一把草,蹭掉上面的泥巴。三個字原本的朱紅色已經褪得東一撇西一捺,但刻得很清晰,她讀出聲音,讓裘三娘聽清楚――

“紅萸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