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三娘性格的不一般,注定她對待婚姻態度也會很不一般吧。墨紫跟著小衣,快馬加鞭,一路上這么想著。
成親也三個月多了,這對夫妻居然還沒有圓房。裘三娘不提,蕭三郎不催,兩人很默契,只談風月。其實,對蕭三郎那邊,墨紫不知該說他真君子還是偽君子,不但沒有因裘三娘的任性而遠離,反而賴得挺快活。
一下馬,白荷沖了過來。難得見她真著急的模樣,粉臉急紅了,雙手揪緊裙子,好像那裙子絆腳,會站不穩一樣。
“墨紫,小衣跟你說了吧?姑娘她打定主意,我怎么勸都不聽。這會兒,我讓紅梅攔著呢。想來想去,只有你的話姑娘還聽得進耳。昨日姑爺回府,剛打發了人說已經在來路上。你一定要勸勸姑娘,千萬不能沖動,不然那會毀了她一輩子的。”白荷拉著墨紫就走。
“什么打算還會毀了奶奶一輩子?”留意到白荷叫回裘三娘姑娘,墨紫笑道,“你一聲聲叫姑娘姑娘的,不怕姑爺聽到不喜歡?”
白荷腳下生風,“哪還顧得那許多!小衣沒跟你說么?”
這時候,小衣已經不見了,也許在某棵樹上蹲著。
“她不愛說話,只說你找我有急事,拉著我就上馬。”不過,墨紫猜到跟裘三娘有點關系。畢竟除了她以外,其他丫頭是很忠心耿耿的,不太會因為她們自己的事那么急找她。
“就昨夜里,奶奶無聊,便讓我們陪著她去望秋樓。吃飯時還好好的,跟琴姑姑說塵娘是個寶。還夸岑二經營得好,也夸你來著。說沒有你,望秋樓也成不了氣候。”白荷說道。
墨紫一聽便說,“奶奶喝酒了吧?”裘三娘的酒量比她好,不過喝多了就話多,而且還十分肉麻兮兮。
“喝了。就是幾壺波斯來的葡萄酒,那東西甜咪咪的,又沒什么酒勁。”白荷是個十全十美的大丫環,跟主子出去玩,從來都不會松懈自己的職責。“再說,奶奶雖然喝了酒就愛說話,每次酒醒后就不記得了。可今早一起身,昨晚上玩笑的話,記得真真的。”
“到底說什么了?難不成是想問蕭三郎要休書?”墨紫隨口一說。
白荷眸子睜圓。“你怎么知道?”
真的?墨紫眼眸也睜了睜,老實回答,“我說說罷了。不認真的。”
白荷繞是脾氣好,也忍不住沖她翻翻眼,“你呀,什么時候成烏鴉嘴了?”
“前些日子我養傷時。不是還挺好的?”
蕭三請幾個知交好友來,裘三娘還作為女主人出面招待。兩人一起得了郎才女貌的美譽。就墨紫來看,蕭三自己狂狷,好友也各有特色,不像時下那種禮教衛道士,讀圣賢書又看不起女人,對裘三娘的多才多藝給予高度肯定。
她以為蕭三在裘三娘的心中應該加了分才對,怎么出去三日,不但止步不前,還到了要休書這么嚴重的地步?
進了裘三娘的屋子,便聽到紅梅正勸得苦口婆心。說這么鬧開來,休書要不著,倒在長輩面前失了寵。千萬不能沖動,事事該考慮周到才是。
沒聽見裘三娘說話。墨紫進去一瞧,原來這位大小姐正在桌前奮筆疾書。一旁的綠菊,磨墨有點戰戰兢兢。
“奶奶這是準備要不到休書,就自己給姑爺寫一封休書,是不是?”面對束手無策的眾姐妹,唯她還能開得出玩笑。
裘三娘抬頭,沖她笑得姹紫嫣紅,眼兒對三大丫頭轉了個圈,“居然把你叫回來了。也好,幫我看看措辭如何,免得失禮于人。”
紅梅一拍額頭,“我的好奶奶,休書這東西本身就是失禮于人,便是提筆寫,都錯錯錯了。”
這位,比當初不知活躍多少,墨紫心里暗笑。
“就許他蕭三寫,不許我裘三寫?咱們女子,就天生是等休書的命?”裘三娘擱筆,開始吹干墨跡。
“則天大帝曾許太平公主休駙馬,民間亦有夫妻和離。”墨紫上前,真去看裘三娘寫得什么。休書二字雖然沒寫,內容不離十。不過,男子休書有七出作依據,而裘三娘這封的關鍵在于八個字――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奶奶,這同床異夢四字不妥。你跟姑爺沒同過床吧?依我看,不如說貌合神離,情淡如水,比較貼切。”她不但真看,還真挑毛病。
白荷哀叫,一聲姑娘,一聲墨紫。
綠菊緋紅著臉,指著墨紫,說不出話來。
紅梅算是求知若渴型,細細想,又佩服墨紫的聰慧一次。
“這個好。”裘三娘率性把紙揉成團,往桌下一扔,又叫綠菊磨墨。
“奶奶,再寫之前,跟咱們說說,為何突然想休了姑爺?”墨紫這叫順水推舟,“雖然我知道這件事一定會發生,可是不是也發生得太快了些?你們成親才三個月。”
白荷松口氣,墨紫總算認真起來了。
“才三個月嗎?我以為三年了呢。”裘三娘把紙筆推開,“墨紫,我當你懂的。”
呃?干嗎突然一副“知我者你也”的樣子?墨紫笑著,“奶奶這是說度日如年?”
“不至于這么慘,卻在詠古齋里過得不痛快,比瞧張氏眼色過日子更不痛快。裘府里,我若出門,誰敢攔我?一入敬王府,便是我不爭自己的相公,也遭人忌恨陷害。好不容易出來了,蕭三又賴著不走,弄得長輩們三天兩頭叫大夫來,我是死是活自是無妨,她們的心頭肉卻不能叫我拖累。可我最煩的,不是這些――”裘三娘嘆息了。
墨紫很少見她無奈,“奶奶想要繼續行走于商市,卻寸步難行。”
“墨紫,你能爬梯,我連爬梯都不能。”終究,少奶奶的生活,不那么適合她。她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
“也許我當初勸奶奶嫁,還是莽撞了。”墨紫不怕承認自己錯。
裘三娘眸色明燦燦,“若我不嫁蕭三,也一定有張三李三,落在張氏手里不如落在我自己手里。”
“奶奶可知,那時我們想得萬般好,卻獨漏算了一樣。”墨紫也嘆息一聲,“以為咱們會被姑爺打進冷宮,誰都不來管得過悠閑日子,不料――”蕭三并不冷情,也不迂腐,對裘三娘似乎有真情了。
“就像只大頭蒼蠅,怎么趕都趕不走?”裘三娘嫣然一笑。
“奶奶,姑爺那是擔心你!”白荷不明白,丈夫圍著妻子這么好的一樁事,為何姑娘如此反感。
“奶奶許我放肆。”紅梅插嘴,“白荷說三爺擔心奶奶,我倒覺得是三爺對奶奶動了心。奶奶若趁此機會,收住三爺,未必不是美事。”
“那么――金絲和她的兩個孩子呢?”墨紫自己是不能接受一夫多妻的。
“紅梅,你跟著我時間短,恐怕不了解我。我這人,若真喜歡了什么,就會勢在必得。選這門婚事,說實在的,還不為別的,就是因為蕭三休了兩妻,偏寵妾室,想借此做自己想做的事。沒有用情,我就不在乎他有妾有子。可我如果對他用了情,以我的性子是不會容下金絲的,對金絲的孩子,也做不到視為己出。到時,攪得天翻地覆,我便成了眾人眼里的惡婦,而金絲就是被正室欺壓的悲妾。何必――要做到那種地步?明知繼續下去爭斗難免,我要是在這里就放手,便彼此太平了。”裘三娘這番話竟是出自深思熟慮。
墨紫眸子微斂,裘三娘有點奇怪。
裘三娘繼續說道:“白荷,綠菊,你們莫忘了,當初便是說好,嫁作人婦,再拋頭露面經商,就少了很多顧忌。拿了休書,咱們幾個就相依為命,沒有娘家沒有婆家,自由自在得過日子。如今,我已準備好出來單過,你們只管跟著就是。”
說完,便讓三人出去,獨獨留下墨紫。
“裘水云。”墨紫當丫頭以來,第一次直呼其名。
裘三娘瞇起眼,一抹歪掉的,佯怒的笑容,“你這是翅膀展開了。”
“以女人對女人的立場,想問問你罷。”墨紫卻目光如水,“你,動情了?”
“墨紫,別逼我當惡人。雖然,我對你很壞。不過,怎么辦呢,我對有些人,并不想使壞,好比白荷綠菊,好比……”裘三娘眼中一絲黯然。
“好比蕭三郎。”墨紫沉靜說道,“動情,卻未深情,所以要抽身。”
“知我者,墨紫也。雖然,我不想承認你說對了。”蕭三,有世家子弟慣有的不少缺點,而最大的一個便是寵妾。他的優點也不少,不看一個人的出身,但看才華,也不介意她是商賈之女,同她暢談天地。不盲目崇尚高官厚祿,對學問的追求很純粹。看似不羈,其實內心十分纖細。可以說,這個人,她越懂他的時候,就會發現越多的吸引力。
“我怕了。”裘三娘又說,“昨晚,在望秋樓,看到蕭詠身邊坐了一個漂亮葛秋,而我發現自己竟然生氣,而不是高興有錢賺的時候,我就怕得要命了。”
“墨紫,我不知道,除了他休我我休他,我還能如何。”今夜,此刻,裘三娘心亂如麻。
墨紫凝視著面若桃花的女子,瞬間,有點茫然。
原來,世上女子都一樣,哪怕再堅強再獨立,再聰明再能干,若為一個人種了情根,便都傻了癡了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