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胖大海,是墨紫給烏延勒取的外號。獨此一家,別無分號。除了墨紫,也沒人敢叫大求的小王子胖大海。
也是奇怪,烏延勒小時候是個脾氣暴躁的小胖子,最忌諱別人拿他的體重說事,偏對墨紫一點辦法都沒有,胖大海胖大海由她喊,還一天到晚愛跟在墨紫身后,和豆綠兩人就像是跟屁蟲一樣。
憑良心說,在一干欺騙壓迫過她的大求人中,烏延勒不應算在其中。這個她最早認識的大求皇室子弟,性格延承了草原的坦蕩,脾氣烈,心地卻好,嘴巴壞,但別人的不好從不往腦袋里記。烏延勒真把她當朋友,幾乎是掏心掏肺的,可他后來被送到大周學習,錯過了很多事。開始時還有書信往來,卻常常牛頭不對馬嘴,越說越生分,她就不再寫信了。算一算,近四年,沒見過他的面。
“胖大海弟弟學成歸來時,記得給我帶一塊大周最好的木頭來。”墨紫有時會想,自己的記憶力太好也是無奈,但年少的情誼歷歷在目,讓她不能對這個人翻臉不認,至少不是立刻。再說,被葉兒發現的那刻起,她明白,過去的一切,躲是躲不過的,不妨坦然些。
烏延勒清俊的臉由驚訝變成驚喜的表情,“墨紫?”
“延勒,你守信了嗎?”墨紫對他,還有真摯的笑容。
烏延勒幾乎是沖過來的,到墨紫面前才緊急剎車。他雖然已從一個男孩成長為一個男人,但他尚保留著一份稚子之心。
“墨紫,這些年不見,你怎么還是愛打扮成男子模樣?”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咧著嘴笑,那是重逢的真快樂。
他一喊墨紫,三個蒙面人單膝跪了兩個,跟著他一起卸下蒙巾,尊呼一聲紫小姐。那兩人就是當初驚魚灘前在船上抱怨烏延勒的二老,功夫極高。
“是啊,老毛病難改。”墨紫不動聲色退開一步,“延勒如今長得人高馬大,俊哥兒一個,看來這胖大海以后不能再叫了。”
“你想叫就叫唄。咱們之間沒那么多計較。”烏延勒沒察覺墨紫刻意疏遠,“不過,你的模樣跟以前不太一樣,更好看了。要不是葉兒認出你,我差點釀成大錯。”
葉兒。就是那個裝葛秋的女子,她上了濃妝,故意低頭顯病態。想要騙過來人的,但不料來的是墨紫。
墨紫一開始并沒認出她來,后來懷疑,可直到她叫延勒。才確認。
“延勒,你來大周做什么?”大周和大求目前關系緊張。風聲鶴唳的時期。
“三哥讓我來――”烏延勒剛要說。
“不能說!”葉兒尖聲,見墨紫冷笑,又期期艾艾掩蓋,“延勒,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外面讓人圍著,都衛軍就快搜過來了。”
“真是,看到你,我就全忘了如今的處境。”烏延勒一拍腦袋,伸出手來。“墨紫,咱們回去吧。三哥知道你沒事,一定高興死了。”
這個她從小看著長大。比自己小三歲的娃,到現在還沒搞明白。她已經不可能回去了。
“延勒,外面有官兵,你怎么走?”她又退開一步。
“能躲過他們的搜撿是最好,不行就跳墻,殺開一條路出去。墨紫,你不知道吧,我如今的功夫可不一般了。”在大周,他學得可不僅是四書五經。
“闖出去不喪命的把握有多大?”墨紫再退開一步。
這下,烏延勒看出蹊蹺了,“墨紫,你退遠那么多為何?”
葉兒往后瞧見火光漸近,說道,“小姐,幫我們躲一躲吧。”
“對了,墨紫,剛看那個掌事都聽你的,這家樓莫非是你的地方?若真如此,趕緊找個隱秘的地方讓我們躲躲。”烏延勒還像從前那般信任她,什么話都跟她說。
然而,他見墨紫搖搖頭。
“沒地方藏嗎?這么大個園子,便是地窖也沒有?”心中隱隱覺著不對,但他不愿往壞處想。
“有地方,但我不想窩藏大求細作。延勒,帶著你的人,跳墻吧。不然,前后夾攻,你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烏延勒他們只有五個人,再加上那兩老的功夫在大求數一數二,脫險不難。
烏延勒眼珠子凸了出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能藏你,你快跑路。”她不介意再多說一遍,態度很認真很誠懇,“延勒,我跟你三哥已經形同陌路,你不知道嗎?我父兄私通大求的信件呈給玉陵皇帝,已經身首異處,你不知道嗎?豆綠與我讓玉陵大求兩國追殺,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只聽三哥說和墨紫鬧了意氣,又聽三哥說為救宋家發兵玉陵,再聽三哥說派了很多人到處尋找宋家姐妹的下落。
“你不知道,對吧?因為你的三哥,從不會把心里話告訴你聽的。只有你傻,跟我一樣,都是一廂情愿啊。”墨紫向后看一眼,趙亮帶著兩人看完里面,正走出來。“快走吧,幫我帶句話給他。只要他從此放過我,我不會成為阻礙他野心的力量,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大求那些個破爛船,我讓它們灰飛煙滅。他知道我的本事,也該知道他便是再偷再仿,只不過造出中看不中用的來。”
烏延勒整個人都傻了,呆愣著,不知如何消化她這段話,在葉兒再三催促下,他還是不動,最后說道,“墨紫,你可是生氣三哥納了別人為妃?他是王,三宮六院本是平常。他便是不想娶,那些貴族也不會同意的,聯姻是大求王室的傳統。但,他身邊的位置,只有你一人能坐啊。我知道你不喜歡三哥有其他女人,可你放心,我總是幫你的。這次回去,我便是鎮國將軍,統率我大求數十萬兵馬,那些仗著家族勢力的女人誰能欺負到你?便是碰你一根手指頭,我也會讓她人頭落地。”他一定會保護她的。匠師之女又如何?出身低微又如何?她救過他的命,他就得用自己的命守著她。
墨紫眼睛因他的真心而濕潤,但她不擅長流淚,涌至眼角就干了,眸中仍是一片清明。她,已經走了不同的路,要是拖拖拉拉,也許害了他,也會害了自己。
銀光一閃,她手上便多了一片布料,那是她長衫的一角。
匕首,是新的,剛開刃沒兩天,贊進說給她防身,沒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場卻為了決絕。
烏延勒大驚,他學漢家文化,很清楚割袍斷義的意思。
“我曾經救過你的命,如今親手斷了你我一切恩義,從此陌路,再相見也不會有情分。若你三哥執念不放,我跟你便是仇人,我決不會坐以待斃。”昨日之事,譬如種種死。
“你……”太震驚了,胸口疼痛難當。他視她如親人,為何會到這個地步?他離開大求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墨紫轉而看跪著的高矮二老,沉聲道,“還不快帶烏延勒走?我可要喊了。”
烏延勒突然說,“我不信!你喊!喊了我才甘心!”
墨紫望著他,那張孩童時胖乎乎的面貌依稀可見,她笑了笑,張口,大喊,“來人,有奸細!快來人哪!”
烏延勒渾身一震,眸色冰冷。
這一刻,他像極了他的親哥哥。
火把快速包抄過來。
葉兒急呼。
高矮二老一人抄起烏延勒的一條胳膊,急奔到墻角,一踩一蹬,竄了出去。另一個蒙面人帶著葉兒也過了墻。從身形看,武功亦不弱。
一道身影從墨紫旁邊竄出去,赫然是贊進。
“贊進!”墨紫忙叫住他,“別追!”
贊進很聽墨紫的話,急停住,對她說,“我和岑一在大街上就看到官兵查細作,怕樓里有事,趕緊回來。剛在前面見到岑二,聽說你來了,就來找你。你不是說那幾人是奸細,為何不讓我追?”
“這種事,是官兵的事,與我們老百姓何干?”墨紫話剛說完,門口就涌進來一批都護軍。
為首的,一身青銀色軟盔甲,頭上一頂威風凜凜將軍帽,劍眉星眸,氣勢如虹,手放在腰間劍柄上,好像隨時準備出鞘。
劍,是已經指過墨紫兩次脖子的吟月。人,是見一回就囂張一回的蕭二。
墨紫想,大周無人,連搜查這等小事,都要由將軍來領。她并不知,蕭二郎雖然是少將軍,但深得皇上器重,有重要的任務就交給他辦,不一定只是帶兵打仗。
蕭二郎看到男裝的墨紫,下意識就哼了一聲,但不耽誤正事,“誰喊奸細?人呢?”
不待墨紫開口,就聽墻外有人喊活捉大求細作,且火光亂動。
蕭二郎一揮手,“留幾個人把這些人看住,我回頭問話。其他人,跟我上墻,一定不能讓人跑了。記住,不可傷及對方性命!”
十來個人在墻下當墊子,不一會兒翻過去幾十個。
等天亮,這墻上估計都得是鞋印子。墨紫讓人看住了,還在那兒想著要問蕭二要損失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