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

第259章 好人難當

不知道是不是這半年疏于鍛煉,墨紫一落水,從腳到頭,像讓針扎了一遍,牙齒咯咯上下打磨。但她還是努力脫掉礙手礙腳的布衣布褲,早換好的貼身鯨皮衣頓時讓手腳揮開,而且長年鍛煉的身體也很快適應了冰度水溫。

肥蝦先罵了句他娘的,字字發抖。再罵一句奶奶的熊,字字端正。穿得也是一身緊的鯨魚皮衣。

這鯨魚皮是墨紫請瑞木祥王瑯從南海帶來的,一大張,交給綠菊縫制六件緊身衣。因為質料和墨紫要求的樣式都太古怪,讓綠菊稀奇了半天,琢磨了七八日,耗時了兩個月,才最終完成。綠菊半抱怨半驕傲地說,這是她縫過的,最丑卻最費眼力心力的衣服,如果能把它們叫做衣服的話。

墨紫前段時間剛拿到手。她和贊進一人一件,另外四件分別給臭魚三兄弟和老關。下水也不過試過兩次,誰知今天就派上用場了。

墨紫扶了一塊板,單手滑水,看四周,真是混亂一片。雖說早就說好五人一組,互幫互助,但不知怎么,這群兵好似落水鴨子亂撲騰。她當然不知道他們是新兵的緣故,只覺得大周水兵一點也不可靠云云。

這時,就聽水面一聲嘯。

那蕭維蕭少將軍竟然還在船上,抓著傾斜的桅桿,吼喊,“不要慌張,照剛才的分組,五人一起往紅萸游。親衛隊――”

十來人齊喊有。

“你們游外圍,見支撐不住者,救!”蕭維聽到眾衛答是,這才放開手。沖落水中,激起好大水花。

“有點將軍樣子。”肥蝦很少評價人,所以中肯。

墨紫點頭,開始往前滑,還打哈哈,“天生的將軍料,就是跟咱們氣場不對。”

“那也是天生的。”肥蝦再一針見血。

墨紫穩速擺臂,水珠子打臉,冰麻冰麻得疼,“虧得今日順風。上游結了冰,逆流不急,不然,咱們就得去江里游水。這位少將軍,運氣比我好多了。”運氣。都是天生的。這人有驕傲的資本啊。

“墨哥要是對自己好一點,運氣定比人強。”肥蝦說完這話,一手拉墨紫的木板。單憑雙腳,就一口氣游了十多米。

墨紫不逞強,甘為輔助力。他們三兄弟的水性,是她見過最好的。無他人能及。放到現在,拿奧林匹克金銀銅牌的可能性都有。無論速度。潛水和力量,完美。

兩人不看旁邊那些游得慢的,這畢竟是能凍死人的水,哪怕再耐寒,一直浸在里頭,還是會泰坦尼克的。而且,也不能停,一停想要再游動起來就難了。

但前方是七八百米,不是七八十米。很快,墨紫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游出差不多四百米時。她劃水的速度就緩慢下來,能感覺皮膚上的水溫重新低了下去,透心涼的寒。后來。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就是這個身體的體質。后天得到了加強。卻先天不足,而多年鍛煉針對的又不是耐力。肥蝦一個人也許能游到岸,她跟不上他,就會成為拖累。

“肥蝦,你自己先游上岸。”她牙齒微顫。

肥蝦沒放開木板。

“我沒打算英年早逝,而是讓你去把你兩個弟弟叫下水來,輪流帶我一段,免得你累死我淹死。對臭魚說,別抱怨,等事情過了,我請喝酒,多少都成。”尤其是這種死法,會讓人覺得她傻。為了大周那些水士,賠了自己性命。可真相是,對自己冬泳的能力估計過高,然后得意忘形了而已。所以,人無完人,一點都不錯。別笑她,誰都有自信過頭的時候。如果重來一次,她會擠掉多上永福號的那幾個士兵,自己和肥蝦回船。哎――瞎遭罪!

“永福號離岸了,我們休息一下。墨哥,少說話,保存體力。”肥蝦胖人,脂肪厚,浮力大,即便如此,他都有點吃力。

“肥蝦,你可以當減肥。去吧,往永福號游,換水蛇或臭魚。我可能會凍病,但絕不會沒命。”這點,她可以保證。

肥蝦以目光同她確認,經她再次鄭重點頭后,交待千萬抱住板,便朝永福號游去。因為他知道,墨紫是對的。

墨紫看著肥蝦游遠,自己并沒有停,一邊游一邊東張西望。她竟然還是個領頭的。四十多個人中有一大半遠遠落在后面漂浮,十來個倒是離她不遠,但也慢下來了,勉力掙水。只有四顆頭,游速雖比不上最快的肥蝦,卻能和她一拼,且距離越來越近。

看清后,是蕭維和他的親衛。但是,得聲明,游得好的,是那三個壯兵,蕭維就是個順帶。他擺著張臭臉,不知道誰惹到他。

“停!”蕭維視線和墨紫對上之后,發號施令。

但,沒人停,從墨紫身旁游了過去。

墨紫注意到他的兩只胳膊讓親衛箍牢了。

“我叫你們停下來!”蕭維怒道。

但,他的聲音也好,腦袋也好,漸漸遠了。

墨紫眨眨眼睛。哈!這就是身份尊貴啊。屬下那么忠心耿耿,哪怕強迫,也要護住他的性命。

心里沒有不平衡。時代如此,所以她只能當小人物,因為小人物可以為自己打算而天經地義。看看她,為國為民一次,就倒霉自己一次。若真凍死了,那船子她救下來的人會掉眼淚嗎?不會的。他們根本連她是誰都搞不清楚,卻一定會感激他們的少將軍英明神武。她在某些道貌岸然的人眼中會越來越市井。然而,市井才能作自己,肆意人生。

墨紫笑過之后,繼續游。游一寸是一寸,游一尺是一尺。

蕭維上了永福號后,看到水蛇游向數十丈開外的墨紫,心中略安。與此同時,對架他上來的親衛大發雷霆。并拒絕喝他們端來的熱湯水。

臭魚聽到那幾個親衛說什么他們受老王爺之命,只對二爺的安危負責,其他人不在他們保護之內,請二爺莫要讓他們為難。這些話,讓他撇撇嘴,剛要諷刺兩句,卻被正裹在被子里喝熱湯的他家老大拉住。

“墨哥要緊,你準備下水替二弟。”肥蝦緩過勁來了。

臭魚一想也對,趴船沿上看,“咦。老大,墨哥那兒好像不對勁。”

肥蝦連忙站起來去瞧,不但是墨紫那兒不對,在水里等著被救的都不太對,突然往入江口漂去。

蕭維不顧全身冰寒。跳起來立刻往河面望,立時變了臉色。原本看似平靜的河面,突起波浪層層。且越來越起伏,往一邊的石崖盡興拍去。

掌舵的老關大吼道,“糟糕,風向變了。”

這時候。最怕的,就是風轉向。本來逆流而上。普通的船只都吃力,如果不是今日大順風,漏底的船進不來,永福號救人也不會那么順利。

“怎么辦?”臭魚急得大叫。

“關老?”肥蝦冷靜征詢長者的意思。

“肥蝦,你倆兄弟掌帆,我得提速。接近水蛇時,拋繩索,但愿能在江口前截住墨哥。”老關知道河流一旦急奔入江,就可能把人沖進江底。氣候暖還好說,天寒地凍的這日。沖進去就起不來了。

蕭維聽得眼目眥裂,心中關切,嘴上說出來卻是。“全都給我救起來!”

臭魚最煩蕭維這種官調,邊推桅桿。邊冷笑,“蕭少將軍有這么厲害的親衛,本事挺大干嘛不自己帶人下去救,憑什么指揮我們?我們只聽墨哥的。你算老幾?朝廷在老子眼里都算個鳥!告訴你,我們兄弟仨天不怕地不怕,死更不怕。全救起來?你那些嫩青子加在一塊兒,抵不上我二哥和墨哥的命。”

蕭維頓然無語反駁。他明白,沖動,救不了任何人。

其實,墨紫比老關他們更早察覺水流的變化,心中暗暗叫苦,卻不忘對身后其他人發出警告,告訴他們風向變了。風這會兒吹得是一邊山崖,那里是光禿陡峭的石壁,沒有抓著物,底下還有高低不平的暗巖。水時有漩渦,更麻煩。

一旦生命受到緊急威脅,她僵乏的手腳硬暖起來,加上又精通水性,在剛起的急流中竟能繼續往前,還很快看到了隨流而來的水蛇。不由大喜,奮力朝水蛇游去。

就在這時,她肩膀突然一重。驚回頭,原來是一個兵,蒼青的面色,發白的嘴唇,已經凍得不行了,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將她整個手臂捉緊不放。而又有一個兵,抱著她浮板的尾巴,大口喘氣。

她本就是靠一點精神力強撐,卻被人當成可救命的強中手,攀死不放。手臂上掛著的這個,讓她左肩浮不起水面。木板上抱著的這個,讓板都沉入了河。她的腳拼命劃動,卻能感覺漩渦力要拉她下去。

怎么辦?

她好言相勸,完全想靠她的兩人不理會,反而催促她趕緊游。

“墨哥,閃開!”水蛇來了,帶了拳頭。

墨紫下意識一避。

抓她手臂的兵讓水蛇打中臉,悶哼一聲,卻不放手,睜大血紅的雙眼瞪著,“想老子死,沒門。要死,一起死。”

水蛇再補一拳,用了狠勁。

那兵瞬時昏了過去,松開,沉水。

抱著板的那個哭叫,“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叫完,竟先動起手,在水里踹墨紫。

墨紫吃痛,本能反擊,踹了回去。

而水蛇又出招,第二個兵痛得放板,被浪卷向山崖,哀喊,撞壁,不見。

水,如冰,好像刺穿了肺葉,呼不出,吸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