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停歇,云散風停。
臺上的老婦人已經完全趴著起不來了,但現場一片安靜,沒有半點笑聲。
“吉!”
大鼓手一聲大喝,代表著這次祭祀結束了,現場的人才回過神來。
“大吉!大吉!大吉!”
滿場的人下跪高呼。
謝文興滿臉笑意長長的吐口氣。
“快去把老夫人攙扶下來。”他忙催促道。
謝大夫人坐著沒動,在她身后的謝柔惠忙起身。
“我去攙扶祖母。”她說道。
謝大夫人嗯了聲,謝柔惠急忙上前,在她身后謝瑤也忙跟著跑過去。
謝老夫人被攙扶下了祭臺,仆婦丫頭們這才有資格上前接住,謝家族內的重要人物們都隨著謝老夫人離開了祭臺,但圍在四周的其他人卻沒有像往日那樣散開。
“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景的,祭祀舞能讓山神睜開眼。”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過。”
“以前?一百多年前吧?聽老人們講的吧。”
“真是大吉大利啊。”
大家議論紛紛圍在懷清臺前遲遲不愿離開,似乎忘了冬日寒冷的山風。
謝瑤等一眾小姑娘們則跟著家人紛紛回轉,神情也是激動。
“原來咱們家的巫是真的啊。”一個小姑娘低聲說道。
這話讓前邊走著的大人們有些感慨。
是啊,他們謝家當然是巫,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巴蜀大巫之首,千年前他們還是一國之君的座上賓,始皇帝都禮讓三分。
而現在說起家史。不僅外人質疑,連自己家的孩子們心里都將信將疑。
巫,他們謝家當然是巫,所以也只有他們謝家才是上天選定的朱砂天命人。
不信,還有哪個朱砂行祭祀的時候能出現這種神通,當然,提前找人算好有云有風有雨雪的不算。
他們謝家可是千真萬確沒看天氣。底氣足足的。
回程的路上比起來時氣氛更熱烈。雖然也是在說笑,但說笑卻變得恭敬凝重了很多,尤其是看向謝老夫人所在的車駕的時候。
丹主就是丹主。就算爛醉如泥十幾年,就算老的跳不動在臺上爬,也照樣能溝通神靈啊。
家中幾個長輩忍不住對視一眼,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滋味。激動又有些一絲挫敗感。
巫就是巫,不管什么時候都不容小覷和不敬啊。
但愿老夫人不要生氣。
大家的心頭忍不住將先前的事回想一遍。看看自己有沒有對老夫人不敬的行為,不管有沒有,從現在起一定要對老夫人恭敬恭敬再恭敬。
只可惜當他們進了大宅時,謝老夫人卻沒有給他們噓寒問暖的機會。直接關門趕人。
“老夫人是累了。”謝文興對大家解釋道。
“是啊是啊,真是累了。”
“這冬祭可不容易啊。”
“快讓大夫來看看。”
大家紛紛說道,沒有絲毫的不滿。反而是擔心和不安。
“行了行了,沒事。你們都回去吧。”謝老太爺從門內探出頭說道,“別在這里吵吵了影響她休息。”
這句話讓大家立刻安靜下來,忙告辭退了下去,門外很快就只剩下謝大夫人夫婦。
謝大夫人看著謝老太爺。
“母親她,真的沒事嗎?”她問道。
謝老太爺笑著點頭。
“沒事沒事,你快回去吧。”他說道,“還有好幾場祭祀呢。”
謝大夫人看著他。
“母親連見都不想見我嗎?”她說道。
“怎么會,怎么會,她累的睡著了。”謝老太爺笑道,“你別擔心,別多想。”
謝文興也上前。
“走吧阿媛。”他低聲說道,“你也別讓母親擔心,這就是對她最好的。”
謝大夫人看著被謝老太爺堵著的半點不肯讓開的門,攥了攥手,屈膝施禮,轉身大步走開了。
“父親你別擔心我會……”謝文興說道。
話沒說完,謝老太爺就哼了聲,一步退回去啪的關上了門。
謝文興半截話被關在門外,愕然苦笑一下,好歹他也習慣了謝老太爺對他的態度,搖搖頭轉身忙跟上謝大夫人離開了。
郁山大宅里外車馬一輛輛準備離開,丫頭小廝們亂跑,各種物品裝車亂抬起,鬧哄哄的亂作一團。
邵銘清轉了幾個院子,探頭向內張望。
“表哥。”
終于在一間院落前有女聲響起。
邵銘清看著裹著梅紅大斗篷的謝柔清走過來,忙笑著迎過去。
“怎么在祭臺沒看到你?”他問道,一面仔細的端詳謝柔清。
“我沒去。”謝柔清說道,也認真打量邵銘清。
但誰也互問別來,就好像還跟以前一樣,他們兄妹如常走動見面一般。
邵銘清哦了聲。
“沒去就沒去吧,怪冷的。”他說道,根本就不問為什么沒去。
謝柔清將手里的包袱遞給他。
“這是什么?”邵銘清問道。
“做了兩件冬衣。”謝柔清說道。
邵銘清笑了,抱在懷里就解開包袱。
“你還有時間做這個?”他說道。
“我現在有的是時間。”謝柔清說道,“最自在的。”
在家里被孤立,沒有姐妹來往,連父母那里都不用去問安了,可不是最自在。
邵銘清沒有說話,打開了包袱看著其中一件豆青色的棉袍。
“你手藝怎么樣啊?我能不能穿啊。”他笑道,一面抖開,就在身上比劃。
謝柔清撇撇嘴。
“那可不怪我,我原以為你在這里受苦定然瘦了,沒想到反而胖了一圈。”她哼聲說道。
邵銘清笑著看向包袱里。忽的咦了聲。
“表妹!”他大驚挑眉,“你不是逗我呢吧?”
說這話從包袱里拎出一件藕荷色的交領棉袍,上面還繡著一圈金蓮花。
“我穿這個合適嗎?”邵銘清將衣服往自己身上一比,對著謝柔清做出一個嬌羞的神情說道。
謝柔清噗嗤笑了,抬手捶他一拳。
“是給她的。”她說道。
邵銘清笑著收起來。
“你怎么想起給她也做衣裳了?”他問道。
“我可憐她,行不行?”謝柔清瞪眼說道。
邵銘清笑著點頭。
“行,行。”他說道。伸手拉了拉謝柔清的衣袖。帶著幾分委屈,“表妹,有了堂姐。就不只對表哥好了,要不然我本來能有兩件冬衣的。”
謝柔清噴笑。
“快走吧。”她笑的直不起腰,“誰閑的給你做兩件冬衣,實話告訴你。一件也不是我做的,都是繡娘們做的。”
邵銘清將兩件冬衣抱在身前一臉哀傷。
“快走吧。我真要走了。”謝柔清笑道,抬手推他。
邵銘清這才笑著施禮,謝柔清也對他施禮,二人對視一眼。都綻開笑容。
邵銘清來到謝柔嘉的屋子前時,謝柔嘉正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你干什么呢?”邵銘清笑道,“被馬踢到腿了?”
謝柔嘉呸了聲。
“你才被馬踢了。”她說道。又帶著幾分得意,“我在跳舞呢。你看是不是跟老夫人跳的一樣?”
邵銘清哈哈笑了。
“你這家伙,躲在哪里看了?”他問道。
“我們在山上。”江鈴笑道,臉上還帶著激動。
“那你們也看到了吧。”邵銘清說道,“老夫人跳的山神都掙開眼了,下了雨呢。”
謝柔嘉和江鈴連連點頭。
“看到了看到了。”謝柔嘉說道,神情激動不已。
“老夫人真厲害。”江鈴也說道。
邵銘清將手里的包袱遞過去。
“什么?”謝柔嘉問道一面好奇的接過打開,看到衣袍不由哇的一聲,“新衣服呢!”
她高興的拿出來對著江鈴比劃。
“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江鈴笑著點頭。
謝柔嘉又看著邵銘清一晃一晃的笑,邵銘清笑了,拿出自己的衣袍也在身上一比,笑著沖她也晃了晃。
“我也有。”他笑道。
謝柔嘉噴笑,也反應過來這不是他送的了。
“誰送的?”她問道,是祖母嗎?
“當然是我最親的表妹嘍。”邵銘清得意洋洋說道,又沖謝柔嘉點點頭,“記住啊你可是沾我的光。”
謝柔清?
謝柔嘉很是驚訝,低頭看著手里的衣服,嘴邊浮起一絲笑。
“好,這個人情我記下了。”她說道,將衣服一收,“送我一件衣,將來我還她一身衣。”
一陣風吹的車簾蓬蓬作響。
謝文興壓緊了門簾角,看著靠在引枕上閉著眼的謝大夫人。
“不管怎么說,這是吉兆。”他笑道,“因為前一段事故的擔心也可以放一放了。”
謝大夫人吐口氣,睜開眼。
“吉兆。”她說道,“也只是兆而已,吉不吉的,可是要看出砂來定的,這礦上能出什么砂來。”
“郁山不出,別的礦上出嘛。”謝文興笑道,“這是咱們謝家的吉兆。”
謝大夫人吐口氣。
“吉兆。”她再次說道,看著車簾,“笑話是能變成吉兆,吉兆也能變成笑話,她可別仗著吉兆更有底氣胡亂折騰。”
“你放心吧,母親是有分寸的。”謝文興笑道。
謝大夫人看他一眼。
“分寸?”她說道,“你對母親評價可真高。”
謝文興沒忍住噗嗤笑了。
“好了好了,別多想了,事情總是圓滿結束了,你提心吊膽這么多天,也可以松口氣了歇一歇了。”他說道。
謝大夫人眼中難掩傷心。
“我提心吊膽又有什么用,好心也被當做驢肝肺。”她說道,“連門都不讓我進。”
“沒有沒有,父親不是看到了嘛,母親心里也知道的,母親就是嘴上倔,這么多年了你還不知道,跟她生這個氣做什么。”謝文興說道,伸手給她揉著肩頭,“快歇歇,你也好幾天沒睡好了。”
謝大夫人吐口氣嗯了聲閉上了眼。
長長的車馬隊伍駛離了郁山。
夜色沉沉的時候,謝老太爺翻個身,嘟囔兩句夢話,伸手摸了摸,一個機靈醒了過去,借著昏昏的夜燈,看到身邊空空。
“阿珊!”他喊道。
大宅里隨著這喊聲亮起了燈火。
此時一串燈火在郁山礦上也亮了起來。
如今老夫人停了夜間挖礦,偌大的礦山里再不似往日那般亮如白晝,而是黑漆漆的一片。
火把照亮了谷口,謝老夫人從車上下來,裹著的斗篷被燈火拉的長長。
她制止了身后護衛們的跟隨,慢慢的走到了礦山腳下,忽的跪了下來。
“謝山神不棄。”
她俯身叩頭,將手和臉都貼在冰涼粗糙的地面上。
起身,再俯身,貼著地面。
“謝山神不棄。”
起身,再俯身,貼著地面,謝老夫人的眼淚滑落。
謝謝山神不棄。
謝謝,謝謝打賞和粉票,晚安親愛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