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陷入安靜。
謝柔嘉站起來。
“老夫人,你怎么會認為我是謝柔惠呢?”她說道,“她還活著,她這次還活著。”
這次還活著?那,哪一次沒活著?
這話聽起來真怪。
謝老夫人輕嘆一口氣。
“嘉嘉,當初槐葉給你說的話……”她說道。
話沒說完,謝柔嘉就打斷了她。
“槐葉什么話都沒有跟我說。”她說道。
謝老夫人沉默一刻。
“當初槐葉說的話。”她換了句話說道,“我覺得或許是真的。”
當初槐葉說的話,謝柔嘉還記得,那個自己本想拉了一把的丫頭,沒想到,竟然拉出那樣一個駭人的秘密,非但沒有讓她過上好日子,反而還送了性命。
“夫人,我說。我說,是我娘,是我告訴我的。”
“夫人,我娘說,當初接生的時候,她看到大小姐的眼里有紅痣。”
這個是不是就是前世今生姐姐都想要她死的原因?就因為這丫頭的一句話,十幾年的姐妹情,抵不過這一句連真假都還辨不清的話。
“我不覺得是真的。”謝柔嘉說道。
“可是惠惠,你跳出了巫。”謝老夫人說道,“你找到了鳳血石,你能在礦上來去自如,這些只有大小姐才能……”
她的話沒說完謝柔嘉打斷了她。
“不是。”她說道,“不是惠惠,不是大小姐做到這一切,是我。”
謝柔嘉伸手指了指自己。
“老夫人,是柔嘉,是柔嘉小姐做出的這一切。”
“是啊,是你,但是正因為你是惠惠你才能做到這一切。”謝老夫人說道。
謝柔嘉搖頭。
“不是。”她說道,“我是惠惠的時候并沒有做到這一切。”
她當謝柔惠的時候,就是個廢物。
如果她真是謝柔惠,那為什么前世里她是個廢物?
而現在,她不用再當謝柔惠了,她是柔嘉,就算她披著謝柔惠的名字,所做一切也都是為了柔嘉。
她是為了柔嘉得到這一切的,怎么能說,是因為她是惠惠呢?
什么意思?
謝老夫人皺眉看著她。
是這個消息太突然,她緊張糊涂了嗎?
“那好吧。”她也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說道,“這件事我們先不說了,我們回家以后再說。”
謝柔嘉笑了。
“回家?我們?”她問道,“老夫人,你的家跟我的家不在一個地方。”
“你不想回去?”謝老夫人問道。
“老夫人,我今天之所以會在這里,是因為我想要做我想做的事,去我想去的地方。”謝柔嘉看著她說道,“我可不是為了什么惠惠,為了什么大小姐,為了回什么家。”
謝老夫人看著她一刻點點頭。
“好。”她說道,“你自己高興就好。”
謝柔嘉也點點頭。
“那我可以睡了嗎?”她問道。
她還真睡的著……
謝老夫人笑了。
“不能。”她搖搖頭。
謝柔嘉皺眉看著她。
謝老夫人轉身看向門。
“惠惠來了。”她說道,“你可以走了。”
謝柔嘉也看向門,耳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推開了,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出現在夜色里。
謝柔嘉臉上綻開笑容,大步向那女孩子走去,那女孩子也向她走來,二人面對面站住。
昏昏的燈下讓她們的面容都變的模糊,誰也看不清誰臉上的神情。
謝柔嘉伸出手,謝柔惠掀起帽子解下斗篷。
謝柔嘉接過她的斗篷穿上向外而去,謝柔惠則向內邁步,自始至終二人誰都沒有說一句話。
謝大夫人站在門邊,手里拿著一個面罩。
謝柔嘉伸手接過毫不遲疑的帶在臉上邁過門檻。
走嘍,回家嘍。
邵銘清睜開眼的時候,幾案上的蠟燭還未燃盡,提醒他并沒有躺下多久。
這些日子怎么也睡不好。
邵銘清伸手捏著眉頭翻身起來,穿衣走出來,外間的水英睡的正香,邵銘清沒有驚動她自己走出去了。
昨夜郁山腳下的狂歡聲已經沉寂,站在礦山這邊隱隱能看到遠處燃盡的篝火,空氣里的酒香肉香已經被山林晨間的清冷取代。
邵銘清深吸一口氣,抬腳邁步。
因為今日祭祀才算徹底的結束,等這些人離開郁山之后,礦上才會恢復挖礦,所以同樣參加這次祭祀狂歡的礦上的監工雜工們都還沉睡中,只有兩三個護衛站在說笑等候交接。
“表少爺。”
看到邵銘清他們忙打招呼。
“怎么這么早?”
“我去礦上看看。”邵銘清說道。
“表少爺又去礦上啊。”一個護衛說道,“昨日表少爺就在礦上,連祭祀都沒看,今日還要去啊。”
“是啊,表少爺,礦上沒事的,你不用一直去看著。”另一個護衛說道。
邵銘清笑了笑。
“還是謹慎些吧。”他說道,“今日歡送大小姐,善始善終,我再去礦上盯著,心里也踏實。”
護衛們感嘆著看著他走開了。
邵銘清邁進了礦山,沿著山向上,彎彎繞繞爬上山又轉了幾道山梁,等穿行出密林看到那邊的小木屋時,天已經亮了。
前幾天安哥俾已經打了很多柴,柴都用。
屋子昨天自己也擦過了,只是好久不住人今天還是熏一熏吧。
水好像不夠多,如果回來的話,要洗澡會用掉很多水。
邵銘清心里想著,漸漸的走近了木屋,晨光蒙蒙,有腳步聲從前方邊傳來,邵銘清心里咯噔一下,腳步停下,屏住呼吸向前看去。
是……回來了嗎?
前邊的路上有人從一旁跳出來,大步向木屋奔去。
邵銘清咯吱一聲咬住牙。
“安哥俾!”他喊道。
安哥俾身子一僵,卻不回頭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邵銘清氣的瞪眼。
“你還敢跑!”他喊道,抬腳追上去,“以為我追不上你嗎?”
還真追不上,看著越跑越遠的安哥俾,邵銘清干脆停下腳。
“安哥俾,你跟我站住,你再跑,我就讓你從郁山礦上滾蛋。”他喝道。
狂奔中的安哥俾果然猛地停下來。
邵銘清疾步上前。
“別以為自己跑的快就了不得。”他說道,“這世上的事可不是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此時他們已經站在了木屋前,柵欄還是關閉著,到處一片靜悄悄。
邵銘清心里嘆口氣。
今天肯定是不會回來了,明天應該會回來吧。
如果明天不會來呢?
如果明天她還不回來,無論如何也要去趟謝家,無論如何也要見到謝老夫人,至少要知道她是不是還平安無事。
邵銘清心里想著,再抬頭看到安哥俾已經拉開柵欄走了進去。
“你干什么?”他皺眉說道。
“該打水了。”安哥俾說道。
“你回去。”邵銘清沒好氣說道,“跟你說過了不許偷偷跑出來,你怎么就是不聽?”
安哥俾低下頭緊緊握住水桶。
“我打了水就回去。”他說道,“不會讓他們發現。”
“是啊,我都忘了,你多厲害啊,當初鉆過一座山來給你父親偷魚。”邵銘清說道。
“吵什么啊?”
一個聲音說道。
“吵什么?”邵銘清嗤聲說道,“我才懶得跟他吵,他……”
哐當一聲。
安哥俾手里的木桶落地。
是誰……
屋門被拉開,江鈴正揉著眼走出來。
“大清早的,你們吵什么啊?還讓不讓人睡了?”她說道。
邵銘清看著她,身子微微發抖,旋即猛地沖過去。
江鈴眼都還沒睜開,就感覺一股風襲來,然后便被一只手一把撥開。
她哎呦一聲站立不穩跌倒,虧的是有人伸手接住她。
“安哥俾。”江鈴扶著他的胳膊,終于看清眼前的人,然后又想起什么跳了起來,“邵銘清,你干什么!我家小姐還沒醒呢!”
但邵銘清已經沖進了室內,徑直向那女孩子的臥房而去,臥榻上帳子低垂,邵銘清一把扯開帳子,看到抱著被子睡的臉紅撲撲的女孩子。
也只有在洗漱睡覺的時候,她才會摘下面罩。
他已經多久沒有見過她的臉了,乍一看竟然還有些陌生。
晨光下女孩子的臉粉雕玉琢,嘴微微的翹著,似乎做了什么美夢,長長的睫毛微微的煽動著,遮住了那一雙黑亮的眼,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嬌軟可愛。
其實她才不是嬌軟可愛呢,邵銘清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那塊疤。
“表少爺!”
身后江鈴追進來喊道,看到他站在床邊掀起了帳子,不由跺腳。
“我們小姐是女孩子!”
她的話音才落,睡夢中的謝柔嘉似乎被吵到,便不耐煩的翻個身側面向外,被子被掀開了,露出只穿著肚兜的半邊身子,白的肌膚,小巧的肩頭鎖骨,紅的肚兜,隨著呼吸繡著一朵花的肚兜起伏著……
對啊,她是個女孩子……
邵銘清的臉騰的紅了,唰的拉上了帳子,人也轉過來。
江鈴看他的樣子再次跺腳。
“表少爺,快出去啊!”她說道,“你們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不小了啊……
啊呸,邵銘清抬腳向外跑去,身后響起女孩子的聲音。
“呀,邵銘清!你怎么來了?”
伴著說話聲帳子被拉開。
邵銘清不用回頭就似乎看到那女孩子坐在床上的樣子。
啊呸,誰要看這個。
邵銘清跑出了屋子。
謝柔嘉揉揉頭發,看著江鈴。
“邵銘清來了?什么時候了?我睡很久了嗎?”她睡眼惺忪的問道。
“沒有,天還沒亮呢。”江鈴又是氣又是好笑。
謝柔嘉也看到了窗外,晨光蒙蒙。
“表少爺和安哥俾,在外邊吵吵嚷嚷的,害的小姐也被吵醒了。”江鈴說道,給她拿來衣裳。
謝柔嘉一面讓她給穿上,一面笑了。
雖然昨夜回來很晚,也沒有細看家里,但只看干燥帶著日光香氣的被褥以及一塵不染的幾案,她就知道這里被很好的照看著。
是他們兩個每天都來啊。
“你們起的真夠早的。”
簡單梳洗換了衣裳謝柔嘉就走出來,看著在院子里站著的邵銘清和安哥俾笑道。
邵銘清看著院子沒看她。
“是睡不著就起來走走。”他說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晚半夜吧。”謝柔嘉說道,“也沒看時辰,回來我們就睡了。”
邵銘清哦了聲。
江鈴已經做好了飯擺上來。
“來一起吃吧。”謝柔嘉說道,先坐下來。
邵銘清走過來坐下,安哥俾站著沒動。
“安哥。”謝柔嘉沖他招手一笑,“來啊。”
這話讓安哥俾身子一僵,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她的臉上依舊帶著面罩,只能看到嘴唇和小小的下巴。
“你。”他看著她,“你是,大小姐嗎?”
什么?
邵銘清皺眉,謝柔嘉看著安哥俾笑了。
“不是。”她搖搖頭,“我是柔嘉小姐。”
安哥俾還想說什么,遠遠的傳來轟隆的聲音,似乎是無數炮竹齊響,三人都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大小姐起程了。”邵銘清說道。
山路上在前后左右無數民眾擁簇之下四駕馬車緩緩行駛,如同來時一般,其內的女孩子在珠簾后端莊而坐。
或許是晨光的緣故,搖晃的珠簾后女孩子的面容很是模糊,很快車駕就過去了,路邊的東平郡王收回視線。
“走吧。”他說道,放下車簾。
晚了,晚了,晚安,明天見。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