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到的時間不晚，但已經有很多人等在門口了。
天氣很冷，有的人凍得直不起腰還在看書，那手像是泡菜壇子里的酸蘿卜。
有好幾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實在站不住，拿手帕墊著坐在門口，有人路過時又起身讓一下，動作艱難又笨拙。
林映手有空時會伸手幫一下。
“謝謝同志，你是下鄉的知青嗎？怎么一點都沒有曬黑？”有人好奇問道。
她搖頭，“我是工人，所以不用下鄉。”
女人很羨慕，“真好，要是我也能有一個工人的身份，就不用下鄉當知青了，一旦到了村里，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她神色暗淡地看著自己的肚子。
“現在咱們有著平等的機會了。”林映安慰這個孕婦。
她話音剛落，監考老師抱著卷子過來，“這個同志說得對，現在大家有著平等的機會，千萬不要放棄自己的人生。”
一時間，大家的目光都看過來，或好或壞，有的人憤世嫉俗覺得她站著說話不腰疼。
但這又怎么樣呢？只要她善意的安慰能夠暫時的溫暖一兩個人就夠了。
林映沒有帶書本過來看，老師一說可以進去時，她上了個廁所就直接進去了。
對她來說能看的都看了，而且語文還是她的拿手科目，只要不出意外，她可以答得很好。
教室里的桌椅有些舊，有的桌腿還是瘸的，寫起字來搖搖晃晃。
好在林映運氣不錯，沒有遇到破損嚴重的桌椅。
人群陸陸續續進來時，林映才看清楚自己的“對手”，有老有少，其間不乏有鬢間斑白的人。
林映不由感慨天下英才如過江之鯽，而大家等這么個出人頭地的機會等得太久了，有的人等到了今天，有的人絕望在昨天。
卷子發下來，林映就屏蔽掉了周圍的嘈雜聲，認真審題做題，她只聽得見自己的鋼筆尖發出的梭梭聲。
這支鋼筆是鐘煜送的，墨囊很大可以儲蓄很多墨水，筆尖相當的順滑，不會忽然間吐一口墨水。
“雖然是他送的，我還是希望你帶去。”仲青城親自將這支筆放進她的筆袋。
等做完一遍抬起頭，她才發現有好幾個人不見了，正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時，又有人被叫起來。
“五號作弊，請停止作答立即離開考場。”
坐在五號位置上的人慌亂地想藏起紙條，卻被人贓俱獲抓個正著，那人大喊著自己冤枉，卻被巡考的老師押著帶走。
難道這幾個人都是這么出考場的？為什么自己什么都沒聽見。
不知何時窗外傳來雨聲，風裹著雨彈在窗戶上，聲音越來越急促，就像是落盤的玉珠。
林映看著卷子上的一句詩——何事冬來雨打窗，夜聲滴滴曉聲淙。
好像試卷變成了活的。
她檢查了一遍客觀題后時間剛好到，等監考老師收完卷子之后她想讓人群先出去。
結果，她出來后發現自己的午飯被偷了。
林映檢查了好幾遍，不僅是午飯，還有一瓶水也被偷了。
她焦急地四處找，心里明知道找不到，或者說找到了也沒辦法證明時是她的，但她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樣的人這么沒素質，連午飯都要偷。
沒有午飯的人不在少數，他們蹲在考場門口看著下一個科目。
林映已經跟林瑤和李慧說好了中午不一起吃飯，因為擔心在一起會討論早上的卷子，影響下午的狀態。
而且她們也沒帶多少吃的，都怕下午做卷子中途想上廁所，干脆就只啃一個餅子。
她也不好意思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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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雨越下越大，她要是淋一場雨下午考試肯定會受影響。
她臉色灰敗的去了趟廁所，打開廁所隔間剛好跟嘴里包著蔥油餅的孕婦四目相對，孕婦慌張地想藏起裝餅用的袋子，越忙越慌，腳下也因為下雨而變得很滑，差點一跟頭摔在地上。
林映拉了她一把，什么也沒說就出去了。
或許，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犯錯的人比受害人還要可憐。
下午的考試開始后，林映一開始還游刃有余，甚至因為沒有吃午飯而渾身輕松，頭腦清醒，平時算不出的題目現在做得更流暢。
可是慢慢地，胃部的不適逐漸蔓延開來，連著胸口都有些疼痛，卷子上的文字變得模糊不清，冷汗直冒。
有人直接暈倒了，監考老師輕輕嘆息一聲后將人抬出去。
林映沒時間抬頭，她拼命地集中注意力想要做完卷子。
事不如人意，她調整狀態的時間太長，最后一個小題實在沒時間寫。
鈴聲一響，她立即停筆。
她不想以身試法，要是有人舉報她就算是作弊。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下了，甚至地面都已經被風干，林映站在外面等仲青城，他說他考完之后來接她。
“沒關系的，這是誰也沒想到的意外，而且我后面調整過來，或許只有一兩個題目受了影響。”
“沒什么大不了的。”
林映不想讓仲青城看出她的狀態不對，更不想將自己的負面情緒帶給他，他們明天都還要繼續考試，所以一定要調整好心態。
叮當——
自行車的車鈴聲打斷她的自我安慰，仲青城一腳蹬在地上，筆直的腿引人注目。
林映的心情又好了不少，無論考得怎么樣，她還有一個特別好的丈夫，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她歡歡喜喜地跳上車，“走！咱們回家咯！”
林映考的是文科，而仲青城考的是理科，所以兩人第二天考的科目不一樣，林映也不想自己背書的聲音打擾他復習，兩口子就分開復習。
結果她中途出來喝水，就看見仲青城抱著小林暖哄著。
“路阿姨回家了嗎？”
“對，這小家伙實在是鬧騰得很，小天和小雅帶不住，你看你的書，反正我理科沒什么要背的。”
林映搖頭，“算了，我還是早點睡吧，腦子里無數個字在打架。”
于是一家人睡了個早覺。
第二天醒來還早，林映特地揉面做了一碗“滿分面”。
“你看面條是不是豎著的，兩個雞蛋是零，祝我們都考滿分。”
當然就是圖個好寓意，要是真的考滿分，那得被調查吧。
“包我幫你收拾好了，走吧。”仲青城把包遞給她。
她背起來覺得有點輕，還以為是錯覺就沒有管。
這一場考試，偷她午飯吃的那個孕婦沒有來，她說不出心里的感覺，并非大仇得報，而是惘然。
不知道那個孕婦什么時候才能等到下一個平等的機會。
做題的時候，林映不知道默默感謝了多少次飯店的匯報，那一張張匯報讓她一直了解時事，每天都看報紙，一點一滴的積累才鑄成了現在的游刃有余。
結果，她又遇到了偷午飯的賊，這次她甚至心平氣和地笑了一聲。
叮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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