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官人,出什么事了?”
眼看許仙惶急的樣子,白素貞最先起身詢問起來。她雖然有能力用神念隨時監控著整個蘇州城的一舉一動,但這種行為既沒有太大的必要,也不是太過合適:她終究是不應該在凡塵俗世待著的返虛蛇妖,動作太大的話,難免會招惹什么口實,惹得哪位神佛出手。所以平常時候,她都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是張玉堂張公子啊!”許仙氣都沒喘勻,就焦急道:“你們還記得張公子嗎?”
這話說的奇怪,林默當即皺眉反問:“當然記得。你這么問是什么意思?”
“哈,道長果然記得。”許仙先是一喜,繼而抿抿嘴,十分驚訝的道:“但其他人都不記得了!”
林默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其他人都不記得了?”
“不錯,官人,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明白?”白素貞也有些撓頭:“官人,你先把事情說清楚。”
許仙馬上點頭,當下深吸一口,先將氣息平緩下來,然后才開口講述。
原來在今天上午在保安堂坐診的時候,許仙驚訝的發現一位熟人坐到了自己面前:張玉堂的父親,蘇州城有名的富戶張員外竟然也來到了保安堂就診。
說老實話,許仙和張員外倒也并不是很熟,只是同為蘇州城的名流,在上次梁王來訪的時候,他們都曾作為蘇州城的名人出城迎接過。也都打了個照面,算是互相認識。
本來嘛,這種關系平常的很,許仙只要笑臉相迎,繼續正常的完成自己醫師的本分給他看病開藥就行了,但問題的關鍵是張玉堂可和許府之間糾葛萬千,甚至到最后,還因為小青神魂俱滅了……這讓許仙怎么能自然平靜的對待張員外?
于是當下,許仙就十分殷切的對張員外各種噓寒問暖,各種悉心照料。弄得當時包括張員外和另外幾個保安堂醫師與學徒都十分驚訝:連梁王都要登門拜訪的許醫師為什么對張員外這般殷切?
總而言之。因為心中那一絲愧疚,許仙對張員外百般討好,甚至還在最后實在按捺不住,張口說了一句:“張員外。張玉堂公子之事。還請節哀。”
天可憐見。這純粹是許仙無法抗住自身愧疚才說出的話,畢竟在眼下,他最應該做的是應該裝作萬事不知才對:否則人家問起來。‘你怎么知道我兒的事情?’,‘你是不是和我兒有什么關系?’甚至于‘我兒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這種問題,許仙當場就沒法解釋!
所以話一出口,許仙心中就有些后悔。不過許仙這個人嗎,單論樣貌才華或許無法和翩翩君子這評價沾上邊,但其人品秉性,卻著實能用君子稱贊,所以他心念一轉,馬上就作出決定:張玉堂的死雖然不是我們直接造成的,但終究也有我們的原因,我們也該負起責任。就算這張員外真的問起來了,我承認了就是,大不了我一力擔下,不讓娘子道長和小青受牽連就行!
于是轉眼之間,已經做好準備的許仙就等著張員外憤怒的暴起,對自己做出各種報復之舉了。
但沒想到,事情根本沒有這樣發展,甚至應該說,張員外表現出了一個令人驚悚的反應——他十分疑惑的抬頭,看著許仙,張口道:“許大夫,您在說什么?張玉堂是誰?”
許仙當時就傻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您的兒子啊!”
“許大夫說笑了。”張員外挑眉,驚訝道:“老夫家中唯有一女,早已嫁到京城,哪里來的兒子?許大夫,您是認錯人了吧?”
許仙此刻已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呼喊起來:“不可能!張玉堂就是你的兒子啊,我怎么會記錯呢?!”
張員外聽了,眉頭大皺,雙目不停的在許仙臉上來回掃視,似乎懷疑許仙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一樣。而旁邊的保安堂學徒見勢不妙,馬上沖上來,一邊拉住許仙,一邊附耳輕聲道:“許師父,張員外可是蘇州城有名的善人,每逢三無日都要開辦布施粥棚——大家都說就是因為其膝下無子,無人繼承其家產,才這樣豁達的!”
許仙聽了,簡直不可思議,但環顧周遭,無論是其他的年輕學徒,還是那位被自己請來的年齡已經五十多歲的年老醫師,此時都一副肯定的模樣看著自己,這才確認他們不是在合起伙來和自己開玩笑。
于是許仙怔愣半晌,臉色幾番變化,最終只能深吸一口氣,青著臉勉強道:“呃,張員外,我最近有些忙碌,頭腦不清,迷糊的很,可能是搞錯了一些事情。如有得罪,請您見諒。”
張員外這才釋然,恢復那副笑呵呵的模樣道:“哪里哪里,老夫明白。只是許大夫,老夫還要多說一句,縱然您再怎樣宅心仁厚,想要對更多的病人加以援手,但身體才是第一位的。老夫可不想您這位當世名醫,早早就因勞累過度積勞成疾呢!”
張員外這么一說,周圍的學徒也紛紛附和,那老醫師甚至干脆說許醫師既然身體不適,就早早回家休息去吧,今天就由他坐鎮保安堂就行。
若是平常時候,許仙是絕對不會聽從的,只是現在嗎,許仙只是遲疑了下,就馬上起身道:“那這里就拜托各位了,我先回府中稍事休息。”
于是心頭亂成一團亂麻的許仙再不停留,將萬份不解的目光在神情自若毫無異樣的張員外和諸人身上稍稍一停,就馬上沖出了保安堂,直往家中趕:他也不傻,想要解決這樣奇怪的事情,除了家里的娘子道長和小青。其他人是想也不用想的了。
“我在回來的路上,也問過幾個行人張玉堂的問題,但他們都說的一樣,根本不知道張玉堂是誰,只知道張員外有一個女兒,根本沒有兒子!”將一切講完之后,許仙又苦笑著道:“要不是你們還知道張玉堂這個名字,我差點就以為是自己得了失魂之癥,幻想出一個不存在的認了!”
林默白素貞小青三人聽罷,面面相覷。只是片刻之后。就不約而同的嚴肅起來。
林默言簡意賅的做出猜測:“上界神祗?”
白素貞認真點頭:“即便不是神祗,也是有神位在身的天官!”
無論是林默還是白素貞,甚至于目前修為最低的小青,都很確定張玉堂的存在。畢竟若沒有他。林默和小青怎么會結成道侶?兩人又怎么會雙修?更不要提剛剛才做出的修為突破了!所以絕不是他們如許仙所說的那樣得了失魂之癥生出幻想。而是整個蘇州城的凡人們都忘卻了張玉堂的存在!
而這樣一來,事情就不簡單了!
說實在的,修行一道上的法術數不勝數。何止億萬,且不說自古傳承下來的那些,就是現在的每時每刻,保不齊都有修行者突發奇想靈機一動創造出一個法術來。所以在這無窮無盡的法術中,有那么些是凡人失去記憶,或者修改記憶的法術,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這不包括眼下的情況:張玉堂在昨日神魂俱滅,而今日就被整個蘇州城十來萬人共同忘卻——這就是說,有人在一夜之間,就給十來萬人成功施展了忘卻記憶的法術!
這對凡間修行者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記憶情感,乃是人類頗為重要的部分,所以對記憶做出修改的法術也大多十分精妙,對細節的把控十分重要。短時間內對一兩個人接連施以這種法術,頂天四五個人,已經是林默目前的能力極限了,就算是白素貞出手,頂多也就是數百上千人,而且還是無法太過細致的記憶操作……一夜之間數十萬人,這該是多么厲害的神通?
“這也就罷了,還有一個關鍵在于,這一夜之間,我對這個法術的施展沒有任何發現。”白素貞神色凝重,沉聲道:“這樣的神通,絕不是凡間修行者所能擁有!”
作業林默和小青正合籍雙修,神魂相交道心相撞,對外界的感應十分遲緩,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白素貞可是從頭到尾都神識清醒。如果有修行者發動這種對十萬人以上同時作用的法術,不可能沒有任何察覺!
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就是對方的手段實在太高明,哪怕是返虛境界的白素貞,也根本發現不了!
“不是上界神祗,也必然是天庭天官!”得出同樣結論的林默目光深沉,神色凝重:“那么,他們為什么那樣做呢?只是簡簡單單的因為張玉堂乃是上界天庭出身,他們過來收個尾?還是目的不止這一個,其實還有一些其他的意思?”
一邊說著,林默和白素貞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擔憂。畢竟天庭采取這樣不小的動作,著實讓人浮想聯翩。
但小青卻不這樣想,她只是剛開始驚訝了一下,轉念一想,馬上就高興起來:“哎呀,姐姐,道士,這不是好事嗎,你們臉色這么難看做什么?”
確實,客觀來說,不管那人是擁有神位的神祗,還是只有仙籍的天官,總之不論是誰這么做了,對林默他們都是一件挺好的事情。畢竟如果不是這樣來收尾一下,那么張玉堂之事必然會引起一些麻煩來。別的不說,那張員外就絕對不會對林默小青善罷甘休。就算和他說實話,張玉堂其實乃是上界天官轉世,對凡間身份不甚在意,估計也是沒什么效果的,不,張員外多半會以為林默和小青在胡扯八道的騙他,變得更加暴怒才是。
所以這么一來,其實對林默和小青頗為方便,直接抹去了張玉堂身死所可能引起的任何后果。
想到這點,林默微微點頭道:“確實,想的太多也不好,單看眼下。這是一件好事來著。”頓了頓,他看了看抬著頭等待自己意見獲得肯定的小青和面上仍有憂色的許仙,神念探出,只是無聲的對白素貞道:“不論上界想做什么,日后總會見分曉,眼下還是別讓他們兩個太過擔憂了!”
白素貞一眨眼,馬上點頭,溫聲道:“青兒和道長說的有理,這事確實是件好事,官人不用擔心。”
小青聞言。馬上不斷點頭。而許仙聽了,也登時面色一緩,放松下來。
見此情況,林默和白素貞不約而同的在心中點頭。下定決心:就算將來有什么事端。就都由自己接下就是。絕不能讓小青或官人受到影響!
于是在林默和白素貞的有意安撫之下,張玉堂的話題就此結束。恰好時間也已經晌午,于是幾人就一同起身。準備前去享用午飯。
只是到了剛剛走了沒幾步,林默就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道長,怎么了?”已經沒事的許仙不解的問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面對這問題,林默一陣苦笑,卻說不出話來。
“道士有些事情要回房處理。”小青看看林默,神色一動,突然開口道:“讓下人把飯送過去就行了,咱們去前廳用飯吧。”
“哦,原來如此。好,我這就去交代一聲。”
說著,許仙就邁步前去安排,但剛走了沒兩步,就被林默叫住了:“許兄,不必如此麻煩,我和你們一道去。”說罷,林默就伸手拉住身側小青的柔荑,邁步前行。
小青猛地抬頭,驚喜的看著林默,任由林默拉著她快步向前走去。
許仙被這情況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能不解的轉頭看向白素貞:“娘子,這又是怎么回事?”
白素貞本來也有些疑惑,但神念稍稍探出一掃,就目光一亮,道:“官人,咱們還是先去前廳再說。”
于是許仙也只能無奈的依言而行,與白素貞一道跟在林默和小青身后,向前廳而去。
他們本來議事的那房間與前廳的距離就不遠,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經到了前廳。只是到了前廳之后,許仙在后面眼看著林默和小青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看著飯桌一言不發。
這又是個什么情況?萬分不解的許仙當即快走兩步,向前一看,目光掃視一圈,更加奇怪:“道長,小青,你倆怎么愣在這里,這沒什么不對的啊。你看聶姑娘,不已經坐在桌邊了嗎——啊!聶姑娘!”
話一出口,沒說了幾個字,許仙就恍然大悟,驚呼起來:對啊,午飯的時候,聶小倩姑娘也會來的!
但見大廳當中,那已經擺上菜肴的餐桌旁邊,一身白衣身形靜謐的小倩已然端莊在座,正目光迷茫的看著滿桌菜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看許仙如此,白素貞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上前一把拉住許仙,在耳邊叮囑一句‘別說話’,就拖著許仙進入大廳,直接走到圓形餐桌的主位上,神色自若的坐了下來,再不說話。
于是前廳門口,就只留下一對面色復雜的雙修道侶:林默與小青。
“道士,走,吃飯去!”
站了片刻,小青當先邁步,拉著林默進入前廳。來到餐桌前,她并未直接坐下,而是目光在座位上一掃,就直接對小倩開口了:“聶姑娘,麻煩你起身讓座。我和我家道士要坐在這里!”
在這里,首先要介紹一下餐桌周邊的位置分布。首先,許仙和白素貞是當仁不讓的主位,兩人乃是相鄰而坐,許仙在東,白素貞在西。而挨著白素貞的,只有一個座位:這是小青原來的位置。至于許仙身側,則是兩個位置,分別是緊挨著許仙的林默和挨著林默的小倩——這就是原先的座位安排。
只是今天,情況注定有些不同。和林默締結道侶關系的小青毫無疑問是此間林默的最親密之人,她要和林默坐在一起,那實在是再應該不過的事情了。畢竟反過來說,如果不讓許仙和白素貞相鄰而坐,豈不是大錯特錯?
于是小青這句話說的當真是理直氣壯,力道十足。
而面對這句話,小倩做出了出人預料的反應:她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抬起頭,那雙剪水雙眸在小青臉龐上一掃,就看向了林默。
小倩的目光并不強烈,甚至可以說輕飄,輕飄的如同她的身份,但在林默這里卻沉重如鐵,登時令林默深吸一口氣,動作起來。
他的動作很簡單,只是那原本屬于自己的凳子拿起來,然后移動一下,由許仙和小倩的中間轉而放在了小青和小倩的中間,接著就坐了下去,對小青道:“青兒,吃飯!”
小青先是一愣,繼而嘴角揚起,應了聲好,就坐在了自己原來的位置,此時林默的身側,開始吃飯。而小倩見狀,靜靜的看著林默片刻,就轉回頭去。
許仙見狀,輕輕呼氣,然后道:“好,吃飯!”
午飯的時間并不長,尤其對小倩而言。雖然往常她都是第一個離席的人,但今天這次尤其短暫,只是隨便兩口就起身離開了。
林默見了,手上筷子不停,心中卻深深嘆氣。
小倩的心思他也明白,但她和小青不一樣,林默不可能回應這心思的。
林默初遇小青時,只是一個小小的練氣修行者,他和小青乃是共同經歷過許多事情,彼此之間已經有著許多感情存在,雙方算的傷勢彼此傾慕。前番之所以猶疑不定,也只是因為思慮過多,無法直視本心罷了。
但小倩不一樣,對林默來說,小倩就只是一個路過所救的女子,這種英雄救美的橋段對那被救的美人來說或許很有些神奇力量,但對那個救人的人來說,卻是沒什么大不了的。起碼現在,林默萬分肯定,自己對小倩并沒有任何的男女之心。
所以在剛才,林默移動了自己的座位,坐在了小青的身旁,并當著小倩的面稱呼小青青兒,以此表達態度。但又因為小琴此時的情況和自己有很大責任,乃是自己推卸不掉的事情,也必須負責,所以才來了這么一出,坐在了兩人中間。
不過盡管如此,林默還是有些頭疼。
“雖然我表達清楚了,但是小倩是怎么想的呢?唉,麻煩啊!”